洛迦诺之会,几个星期后,
意大利亚南部港口,赫腊科里亚,
蓝天碧海,群鸥穿云,海岸边嘈杂的人声伴着潮水生宛如一曲轰鸣的交响乐。
微澜起伏的海面上,一艘艘扬帆待发的战船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忙碌准备,一批批全副武装的罗马士兵显得不那么精神十足地沿着踏板默默走上即将搭载他们返回家乡的船。
夺嗣之争结束了,在没有战火与杀戮的风平浪静中尘埃落定。格拉蒂安的意外退出让皇后的嫡子小弗拉维斯最终登上了皇位,这样的结局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很难说清楚,究竟该兴奋还是失落。但毕竟该死的对峙结束了,所以,眼前这些刚刚一路颠簸从各行省赶来的军团不得不在元老院的严令下,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掉头回家。
“这情景,还真是像奥卡以前哼过的一首歌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被禁卫军戒严了的码头上,奥利安长身而立,望着那些运气实在不太好的家伙,语气中带着淡淡讥讽道。
“如果是我,倒不会觉得这是坏事,至少回去之后能拿到一笔额外的赏赐,过上一段阔绰的美好日子,这可比留在这里,刀兵四起丢了命强。”另一个声音,却是不置可否地发出了不同的感慨。
转过头,看着自己新上任的副官脸上的淡然表情,奥利安微微撇嘴似乎有些诧异道:“这可不像是从你嘴里应该说出的话,雪诺,依据这么长时间我对你的观察来看,你应该有的表现是站在这里用冷酷的眼神盯着这些走上船的外省家伙的脑袋,让他们感觉背后一阵凉飕飕的,然后你会说‘一群幸运的家伙,再满走一步我就会把你们的脑袋和那些尸体现在还在躺在特纳瓦盆地内任由乌鸦吞吃的家伙一样从脖子上扭下来。’这才是你的风格。”
闻言,副官的表情瞬间呆滞,等到他努力转动脖子,目光中满是诧异地看向奥利安时,后者拼命忍住的笑意终于还是从抽搐的面颊泄露了出来。
奥利安哈哈大笑着擂了副官的胸膛一下,继而转身离开。
“长官,这些外省军团还没离开?你……”从一连串颠覆认知的‘打击’中清醒过来的副官看到奥利安径直离开了码头,不禁愕然大声喊道。
“行了,不是已经走了两批了吗?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好好监督他们滚回老家吧。难道你还担心他们还敢再回来吗?放心吧,禁卫军的剑随时会为他们准备的。”
当最后一句话音传到副官的耳中时,奥利安和卫队骑马离去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内。
南方的秩序已经恢复,难民们陆续返乡,被破坏的城镇也在重建之中,在人数远逊于自己却屡战屡胜的禁卫军虎视眈眈之下,这些失去了皇后支持的外省军团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当然,恐怕那些军团的指挥官也并不希望再在这片伤心地多留片刻,特别是时刻面对那些盛气凌人但却无法战胜的禁卫军。
所以,兵乱已经被成功遏制在了萌发阶段,奥利安妥善地完成了自己肩负的使命,剩下的事,就无需他再去费心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是,在新皇举行登基典礼之前将暂时全权摄政的皇后贾斯汀娜刚刚派遣中官传达了旨意,免去了奥利安禁卫军代指挥官的职务,新的禁卫军指挥官人选待定。
这个消息表面听上去似乎有些操切,从洛迦诺返回的皇后明明获得了‘胜利’,可是却随即就撤换了仅仅从逻辑上属于格拉蒂安派系的禁卫军指挥官,这似乎更像是一种挑衅或是宣战的举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把柄握于奥卡之后的皇后几乎输得一败涂地,自然不可能再做出任何过激举动来给这份完全出于格拉蒂安的‘仁慈’和‘匪夷所思’的决定才得以确定下来的和平局面制造不必要的麻烦。沦为惊弓之鸟的贾斯汀娜当然不会愚蠢到做出这种事。
撤换禁卫军指挥官,实际上是和平协议内容的一部分。格拉蒂安以德报怨地决定将皇位让给了自己的弟弟,同时,还将帝国大部分的富裕省份包括最重要的意大利亚本土都交给弟弟统治,而自己只是选择了那些在大多数人看来贫瘠荒凉的北部边境行省。
然而,似乎即使这样,仍然不能让仁慈的格拉蒂安感到满足,他决定亲手卸去缠绕在皇后和他那位即将成为罗马皇帝的弟弟身边的最后也是最冰冷的一道枷锁,那就是禁卫军。
于是,奥利安被免职了,而远在北疆的奥卡自然也不可能再回到罗马复职,因而这支由奥卡毁灭了而又创造出的禁卫军,这支在南部动乱期间,成为无数罗马民众信赖而敬畏的强大军团,被格拉蒂安交给了皇后。
令人无法理解的决定,然而,对于那些了解夺嗣之争胜败的真正内幕的人来说,没有人敢于对胜利者做出任何负面的评判,因而只是多了一丝流言蜚语罢了,再加上对此事始终保持缄默格拉蒂安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大家也都渐渐不再关注,毕竟连皇位都‘让’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正因为如此,少有人知道,向格拉蒂安提出这个建议的恰恰就是在夺嗣之争中身影活跃、而随着洛迦诺会面的结束隐隐已成为格拉蒂安身前第一红人的奥卡。
不过,当奥卡郑重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格拉蒂安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当他大笑着说这笑话的确很有趣时,奥卡脸上的严肃表情却不禁令格拉蒂安意识到这显然远不止一个笑话那么简单。
正如奥卡接下来做出的解释,让格拉蒂安听完之后不禁愣了半晌才神情怪异地盯着奥卡,说道:“奥卡,你知道吗?也许你当权臣的资质比当一名伟大的将军更加出色,我都有些害怕了。”
第一次听到这样词不达意的话从格拉蒂安口中说出来时,奥卡苦笑着接受了这个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评价,而内心的想法却是,像这样偶尔拾遗补漏的工作他还勉强可以胜任,要是真让他去当整日都需提防戒备、淫浸尔虞我诈之中的权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干脆。
说了这么多,事实上,奥卡给出的解释很简单,既然洛迦诺签订的协定已经在摧毁了皇后的欲望和一切的同时给了她生的希望,那么不妨再给她服下一颗定心丸,让这个女人的内心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滋生任何越界的野心!
但凡人都是这样,经历过死亡瞬间的恐惧,再到重获新生,那种从地狱迈入人间的感觉会让人变得特别怕死,特别害怕恐惧等一切负面的东西,如同惊弓之鸟,一点点敏感都可能让他们神经陷入癫狂的状态。
这样的人依旧是威胁的,不过相比于被摧毁野心之前的正常理智他们又会变得很容易对付,因为他们的威胁不再是源于思考而是本能的冲动,所以,将他们置于一个没有任何刺激的环境之中,他们就会像被驯服的野兽一样甘为驱使。而将禁卫军交到皇后的手中无疑就是将罗马城打造成了一个安逸的囚笼,失去了兵锋的直接威胁,居于其中的皇后母子就会感觉到安全。
而人一旦有了安全感安逸感,就不会再铤而走险。
这就是格拉蒂安需要的,两个在罗马享受那些无用贵族的阿谀奉承白班鲜美,生活在纸醉金迷的黄金屋中,皇后母子就永远也无法再对格拉蒂安产生威胁。
而这样做,既避免了去从肉体上消灭他们,维系了格拉蒂安试图挽救的血脉亲情,而又彻底清除了隐患。
格拉蒂安在听完这些之后,仅仅思考了片刻,便断然答应采取奥卡的建议,给协议中加上了这一条。不过,对于奥卡失去禁卫军的损失格拉蒂安还是感到一丝惋惜。
然而,奥卡对此却是付之一笑。
“殿下,您认为一个军团的指挥官被调换了,这支军团就会失去已经烙印在它的血脉里的东西吗?”奥卡反问。
格拉蒂安听了,不由一怔,继而深深地看了一眼奥卡,喃喃感叹道:“奥卡,你简直比那些基督教的疯子还要可怕,他们只是俘虏那些无知民众的心,而你,直接能够掌握军队的心。”
“能者之力,只为明智之君效力,殿下。”奥卡俯身道。
“起来吧,我为有你这样的臣子感到骄傲。”格拉蒂安说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柄剑身细长有别于罗马短剑的刺剑,是奥卡根据格拉蒂安的习惯让工匠特别打制的,格拉蒂安拿到它的一刻便喜欢上了这并锋锐而不失优雅的佩剑,时刻戴在身边。
而此刻,他举起佩剑,三角形逐渐收缩成一道破甲锥形的剑刃缓缓在半空中移动,最后落在了挂在墙上的地图一处。
“罗马的事情告一段落,现在我们唯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该如何干净彻底地解决北疆的麻烦,这一次,日耳曼人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坚强、无畏而狡猾,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一次我们不会再留情,罗马军团将会彻底消灭他们!”
奥卡凝神细听着格拉蒂安的低语,深沉的目光在地图上一寸一寸地逡巡着。
“然而,很不幸,为了罗马的麻烦,我们失去了先机。在这里我们的先遣军团变成了只能被动挨打的守备军,日耳曼人从各个方向选择任意时间不断发起攻击,防线岌岌可危,可是我只能忍耐,拼命积蓄力量,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我不能贸然出击。”
格拉蒂安转过身,落在奥卡身上的眼神充满了信心和肃穆。
“不过拜你和大家所赐,问题解决了,我们很快就会有足够的后备兵员、物资和军械,不过集结主力重拳出击还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为了避免让日耳曼人发觉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在酝酿,我不得不任由那些困在北边防线上的军团孤军奋战,可是,我不放心,所以我需要一位能够让我绝对放心的指挥官。”
格拉蒂安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奥卡低下头,微屈右膝,跪在地上,道:“执剑为您而战是我的荣幸!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