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北方冬天,湿冷得让人感觉简直连血都变冷了。”哈德良长城上,一个半夜换班,值守了后半夜的罗马士兵正哆嗦着用厚厚的毛皮裹紧自己,一边低声抱怨着不列颠北部冬天里的恶劣天气。
“给,喝一口吧,暖和暖和,我临走时特意带的。”这时,旁边的另一名士兵忽然解下腰侧的一个铜制水壶低了过去,同情地笑着说道:“这酒叫白兰地,听说是总督从尼德兰带过来的,昨天我在街市上闲逛的时候发现的,非常棒!比我们这里的土酒烈得多,喝一点就能让你浑身像燃烧一样,用来御寒最合适不过了,只是可惜,价格太贵了。哎,真是不错啊。”说罢,看着有些好奇地接过水壶仰头就喝的同伴,士兵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肉痛之色。
“咳咳咳~~”
不成想,刚灌了几口下去的士兵突然猛地拿开水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上霎时布满了红晕,青筋毕露。
“哈哈哈~~~”见到士兵的样子,那个递酒的士兵不由愣了一下继而放声大笑着抢过已经不小心倾洒了许多的水壶,视若珍宝地仰头喝了点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系好在腰侧,然后才对着缓过劲来的同伴笑着说道:“你这小子,跟你说了,这酒可不是罗马的葡萄酒可以相比的,这简直就是燃烧的刀子,从这,喉咙一路直下,到你的肚子里让你全身都烧起来!哈哈!”
闻言,那个被刺激的烈酒呛了半死的士兵顿时无语。
“嘿嘿,悠着点吧,要知道,这里和你的家乡,温暖的不列颠南方不同,冬天里向来是冰天雪地,冷得能冻死人,你们这些从南方过来的家伙可别还没等到战死在战场上,就把小命丢了。”
那个递酒的北方士兵说完,立时引起其他从北方征募的士兵们的善意笑声,而那些来自南方的士兵却也不甘示弱地纷纷要求品尝一下烈酒,一时间,小小的岗哨内,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的瞭望塔上亮起了一团醒目的火光!
“嗯?有人过来了!”第一时间注意到火光,那个正监督着自己的烈酒不会被那些南方人糟蹋或是喝光的北方兵,显然是这里资历最老亦或是职位最高的人,立刻神情警惕肃穆起来,收起水壶,招呼所有人进入战备位置,同时谨慎地将目光投向长城外,试图辨认出造访之客的身份,只可惜,不巧的是,今天早上,漫天大雾,眼帘中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十米以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只能保持耐心,终于,长久的等待之后,城墙下的浓雾中缓缓出现了几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是皮克特人!”那些身影又走近了几步,离着城墙还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可是一个眼尖的士兵已经遥遥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竟是刚刚结束了与罗马一场大战的皮克特人!
话音刚落,那老兵身旁的一个年轻士兵立刻下意识地端起了手中的弩机,紧张地对准了雾中缓缓走来的几个皮克特人。
“听着,不用动,所有人,不要攻击!”然而,老兵却忽然皱眉抬手压下了士兵手中的弩机,转头对着城墙上的守军们大声喊道。
听到老兵的命令声,虽然满腹疑惑,不过守军们还是依言纷纷放下了手中举起的弓箭和弩机,求解的目光却齐齐望向了老兵。
“他们是来谈判的,总督阁下决定给北方边境带来和平。”老兵的眼神扫过众人,解释道。
整个城墙上,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突然,一个士兵仰头高吼起来,瞬间仿佛连锁反应般所有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挥舞着武器,放声欢呼起来!
和平啊!对于驻守在哈德良长城的罗马军队来说,这是个多么遥远而陌生的词汇,自从罗马在不列颠的统治力迅速衰弱之后,和平就再也不曾降临过这片土地。
无论是罗马人还是北方蛮族,双方都付出了难以胜计的牺牲,不知凡几的尸体几乎可以堆遍城墙前的每一寸土地。可是,在经过相互无休止的复仇似杀戮之后,和平已然遥不可及。
然而,今天,和平的曙光却在所有人的意想不到中出现了。
“第一小队随我下去,负责迎接谈判使者,三、四小队,结成防御阵列,以防出现意外,第二小队,在城墙戒备,如若发现有皮克特人趁机接近,立刻用弓箭驱赶!”
一片应喝声中,老兵带着一队士兵快步走下城墙,片刻之后,哈德良长城那厚重高大的铁门在四匹马的拉动下,缓缓洞开。一面鲜红的罗马战旗迎出,几个披着厚重毛皮、挂剑负弓,脸上涂抹着靛蓝油彩的皮克特人面无表情地从罗马旗帜下步入长城。
清晨,乳白色的大雾笼罩了整个世界,野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漉阴郁的气息,微风拂过,耳边仿佛传来一首低沉呢喃的哀歌。
沃尔森德要塞东面的开阔高地上,是一片用未曾雕琢过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墓碑群,整个墓碑群显得厚重而朴实,那些生时追逐着荣耀的英灵们死后正静静长眠于这片美丽而安宁的土壤中,远离无尽的喧嚣和战争,享受着安息。
而此时,浓雾中,一个身披着灰色斗篷的背影正一动不动地半跪在墓碑前,那个身影单膝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弓起的膝上,两只手合拢着放在嘴边,因为雾气的阻隔无法看清身影的脸部表情,不过毫无疑问他是那么虔诚地在为长眠于此的英灵们祈祷着。
露深寒重,然而,那个墓碑前的身影始终纹丝不动地保持着不变的动作,不曾离去,宛如化成了一座雕塑,任凭潮湿空气中的水渍浸透斗篷,侵入肌理。
就这样,时间流逝,一人一碑,似乎凝固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
直到……噗踏噗踏~~~逐渐消散的雾气中,蓦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马蹄声径直向墓碑这边而来,片刻之后,拖曳着一丝丝白雾从朦胧中跃出的一人一马,来到那半跪的身影背后,缓缓停下。
马上的骑士看到墓碑前的身影后,立刻露出放松的神色,显然他要寻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对于那个身影依旧无动于衷地跪在那里,骑士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脸色,相反,当他目光扫过那一片片在高地上堆砌的石坟和那块镌刻着长眠者名字的墓碑时,骑士的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深切诚挚的缅怀神色,因而,他并没有立刻出言打断祈祷,而是翻身下马,神情肃穆地来到墓碑前,走到那个身影旁边的位置,接着庄重地单膝跪下,两个身影,默默并排。
“愿风吹拂着你们的灵魂远归故乡,愿地承载着你们的躯体,静静安眠,愿闪耀的金色雄鹰照亮你们前行之路,愿后来者永远铭记你们的名字和荣誉……”
雾气渐渐稀薄起来,高地上的情景变得敞亮起来,灰暗的色调被阳光所驱散,而与此同时,一声声从骑士口中呢喃而出的祈祷声也如此清晰地回荡在风中。
当祈祷声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中,墓碑前,那个最先跪在那里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站起身,一直低垂着而无法看到的面目骤然显露出来,不用猜,正是奥卡。而那名骑士,正是奥利安。
“这么说,他们已经到了?”奥卡看着祈祷完毕也站起身来的奥利安,忽的开口问道。
“是的,算上护卫,一共只来了8个人,除了那个放回去的桂妮维雅,另外一人就是菘蓝族的族长卡姆罗德。”
“很好,那我们马上赶回去吧。”奥卡点了点头示意明白奥利安的来意了,随即便举起右手,两根手指扣于唇间,只听啾~~~一声清越响亮而具有穿透性的口哨声响起,无视四下雾气的阻隔迅速传递开来而仅仅一个瞬间,远处就传来一声呼应似的隐约马嘶。
果然,片刻之后,践踏着松软土壤发出的沉闷马蹄声已到近前下一刻,就只听在一声活泼的响鼻声中,一个高大雄壮的黑影从雾中极尽优雅地迈步而出,那浑身黝黑发亮沾染着露珠的皮毛仿佛在发着光,马鬃纷扬筋骨轻健,高昂的马首上一对盈盈的大眼睛中尽是孩子般的澄澈纯真。
骏马通人性地踱步到奥卡面前,低下马首十分亲昵地凑到奥卡手边仿佛期待着夸奖的孩子般,奥卡微笑着抚摸了一下马额,然后便抱住马脖身形跃起,就跳到了马背上,奥利安这才注意到,骏马背上竟是没有安上皮革马鞍,显然,奥卡在祈祷时是让这匹马去寻觅食物或是玩耍去了,没有了人为因素的压迫,这种天性活泼向往自由的生灵才能毫无束缚地尽情奔跑。
感叹了一下奥卡的骑术简直不亚于沙律哈这个出生在游牧部落的家伙,回过神的奥利安愕然发现奥卡已然拍着马脖、人马合一风驰电掣般地重下了山坡,于是赶紧快步走到自己的坐骑边,翻身上马一夹马肚追了上去。
……
要塞会议室,
不相干的人等已经全部被勒令离开,此刻,偌大的屋室内就只有三个人,桂妮维雅、奥卡和一位中年的皮克特人,正是皮克特菘蓝部落的族长、桂妮维雅的父亲,卡姆罗德。
谈判其实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事实上,在奥卡率领罗马军队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屠杀俘虏了近万的皮克特人,给予所有长城一线皮克特人以沉重打击的情况下,暂时的和平已是理所当然。谈判只是为了双方交涉一个相互都能接受的停战名义以及停战要求。
然而,奥卡的态度和出示的条件却让带着忧虑和谨慎而来的卡姆罗德十分吃惊,释放所有的俘虏,交还战死的皮克特人尸体,以及已经作为传信人而释放的桂妮维雅,奥卡无条件地便给出了所有卡姆罗德原以为将耗费一番语含机锋的谈判和不得不付出一定代价才能期望的结果,而要求的却仅仅是和平。这让对罗马人的贪婪和狡猾深有体会的卡姆罗德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的罗马总督,同时在心底思索着,这些堪称优渥的条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静静等待着答复的奥卡很满意看到眼前的这个皮克特人族长不同于那些粗蛮愚蠢的蛮族,沉稳而冷静,也有着相当的政治智慧,内敛的目光中不断在权衡着。
当再一次看到卡姆罗德眼中流露出的犹豫神色后,奥卡知道,该轮到自己添上最后一个砝码了。于是,他缓缓开口道:“尊敬的卡姆罗德族长,事实上,你并不需要怀疑罗马的诚意和真挚,战争已经太多了,我们双方都付出了太多无谓的牺牲,作为帝国的总督,我迫切地希望结束这场对你我都没有丝毫好处的战争。罗马已经决定重新恢复在不列颠的统治,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你们试图染指南方的计划已经失去意义,与其劳而无获,不如大家握手言和,重回曾经的和平恢复商贸。至于阁下的担心,我可以理解,不过,我不妨告诉阁下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和谈条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恢复南方秩序的时间,我不希望将时间耗费在无止尽的战争之中。”
说到这,奥卡忽然眼神中闪过锐利,直视卡姆罗德的眼睛,声调陡然抬高了几个档次,振声道:“另外,出于对做了这么久的邻居的同情,最后我无偿奉送阁下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对于所有的皮克特人来说,将意味着难以想象的灾难,如何审视与罗马的关系,阁下想必一定会重新考虑。”
卡姆罗德没有说话,不过眼神已是确认无疑地等待着奥卡说出这个听似夸大的消息。
“日耳曼人的盎格鲁萨克森部落渡海而来,正进行着侦察,也许用不了多久,那些屠杀了你们所有在大路的凯尔特同胞的野蛮人就要来到不列颠了。尊敬的族长阁下,您觉得,相比于一盘散沙的皮克特人和拥有着坚固城防、强大军队的罗马,他们会选择首先夺取谁的土地、屠杀谁的子民呢?”
话音落下,奥卡好整以暇地看向了瞪大了双眼、脸色煞白,骇然欲死的卡姆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