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室中流动着的时间仿佛是凝滞的。
杨尘安然端坐着的姿态仿佛要延续到漫长的岁月尽头。
春夏秋冬的风景在禅室外不断地变幻着。
春雨打湿了少年的黑发,烈日的蝉鸣环绕在他耳畔,瑟瑟秋风掀起他的衣角,飘飞的冬雪在他温热的脸颊上化作了无暇的水滴……
也不知变幻了多少次的春秋,杨尘的冥想凝思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他的气息如渊如岳,隐然有了几分超越凡俗的味道。
他的眼眸已变作了妖异而温柔的暗红色,与芙瑞斯特的眼眸如出一辙的灿烂金色涂染在了瞳仁的边缘,仿佛为这一轮暗红的落日镶上了尊贵的金边一般。
体内的三股力量已然稳定了下来,可在度过了这禅室中的无数个春夏秋冬后,少年依旧没能有一丝半毫醒觉过来的迹象。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追逐着自己的本心。
可他始终无法看清自己,无法用指尖触及那一抹玄之又玄的色彩。
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岁月,他非但没有迈向成功的感悟,反而觉得自己与顿悟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这种欲求不可得,且茫然不知所措的滋味令他在心中产生出了狂乱的火焰,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痛苦从灵魂的深处传来,并作用在了身躯之上。
他意识到自己快要入魔了。
就在这时,一抹犹如浩瀚宇宙般无垠空旷的黑朝着他笼罩下来。
一个伟岸得仿佛能将这片无穷之黑彻底充盈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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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片阴森而诡秘的女巫森林中,此刻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
这空地上遍布了无数树木的残骸,说不清是什么的诡异液体从树的破损处淌落出来,似乎是某种怪物的鲜血。风中隐隐约约有痛苦的哀嚎传来,飘荡着仿佛有愤怒的鬼魅行走。
杨尘躺在这一片空旷的地面上,仿佛死去了一般地宁静。在他身周的数十米范围内没有任何一株植物的影子,甚至于连残渣都不剩。毁灭的气息依旧残留在空气中,挥之不去。而在距离他身躯更远处的地方,躺着数不胜数的巨树残骸,流淌着诡异液体。
浓郁的圣光味道令潜伏在女巫森林里的存在既感到愤怒难受,又发自本能地感到畏惧。
但这不是真正令他们惊恐的,杨尘的额头浮动着一个森绿色的巨树符文,这符文所具有的律动使得一切树木产生本能地膜拜与臣服感,使得这片森林对少年的态度产生了变化。
可当这一整片森林都选择了放弃时,一具完全由腐肉与各种器官构成的怪物却缓缓从阴影中拖出身体,朝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锲而不舍地挪去。
它所过之处,掉落了一地的恶心脓水与细小的腐肉。无数根藤蔓从它身后的那片森林中伸出,紧紧缠绕在它身上,却无法抵挡它固执地向着杨尘身躯移动的脚步。藤蔓一根根地因承受不了拉伸而断裂开来。
待到无颅拖着那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身躯来到杨尘身前时,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根藤蔓阻止着他的脑袋脱离这具噩梦般的躯壳。只是在无颅那已燃烧到极致的执念面前,一切物理上的束缚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桀桀桀,”无颅看着晕迷不醒的杨尘发出了怪笑声,“这一刻终于到了。”
这么说着,但见这颗僧人头颅上发出了仿佛火焰一般的黑色光华,顿时令禁锢着他的那些邪恶藤蔓发出了一声哀嚎,逃离了开去。
无颅的脸上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头颅开始飞旋着脱离那具恶心的肉躯,朝着熟睡中的杨尘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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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到了林间传来了脚步声,呆在女巫森林外的众人顿时紧张地纷纷站起身来。
希拉眼眸中的两轮新月因为紧张而有了轻微的月相变化,她玩弄着自己深蓝色的长发, 却不小心扯断了几根发丝。
那人的脚步踏出了森林间的阴影。
被女巫森林屏蔽了的气息顿时暴露在了众人的感知之中。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股充满了暴虐与血腥的气息,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孔上镶嵌的一双血色浓郁的眼睛!
希拉发出了充满欢欣的惊叫声。
闲紫那充满震惊的声音却在同时响起:“他不是杨尘!”
他们凝视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名少年,一时产生了仿佛是在面对着另外一人的错觉。
就是是在杨尘入魔时,他们依旧可以从气息上分辨出他从前的痕迹,可如今——杨尘身上的气息与气势,却是从未有所遭遇过的诡异与强大!
一个古老的名词突然出现在了凯的脑海中,他喃喃道:“这难道是所谓的‘夺舍’?”
“夺舍?”
发现了众人骚动的“杨尘”微微笑了起来,轻轻击掌道:“还算是博学。看佩剑,你难道是剑仙尧的后人?”
听到“杨尘”提到尧的名字,凯皱眉说道:“那是我的曾曾曾师公,你怎么会认识他。”
“因为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潜伏了一年之后终于再度鸠占鹊巢的无颅悠然地说道。他的神情极其享受,刚刚摆脱了那一具堪称噩梦的躯壳,如今占据这朝思暮想的皮囊,其间的落差可堪比是从地狱的红莲火中被带到天上的极乐宫,饶是以无颅的阅历,也难以寻找可与之相比的美妙记忆。
希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欢呼着扑进了无颅的怀中。
“这双新月般的眼睛……”无颅低头看着希拉的脸庞,从记忆中找出了对她的印象,“希拉吗?”
希拉重重地点头,露出了这段旅途中最为耀眼与美丽的笑脸。
“看来我的回归还真是众望所归啊。”无颅在占据了杨尘躯壳之后,也改掉了“贫僧”的自称,甚至于语气也有些这具身体真正主人的味道。
“可别太沉醉了。”
闲紫冷淡的声音打破了希拉与无颅重逢的喜悦。
少女毫不客气地朝着闲紫投去了警告的眼神。
可平静地喝着咖啡的少年显然没有在乎希拉的敌意表现,他说道:“既然你已经不是杨尘了,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得重新考究一番。”
无颅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说道:“愿闻其详。”
闲紫轻咳了一声后说道:“首先,你不是杨尘;其次,你不是杨尘;再三,你不是杨尘。我们和你之间应该没有什么瓜葛吧。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两路人了。”
“可别那么说,”无颅搂着希拉的纤腰,微笑着,可这笑容中却潜藏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我们的目的依旧是相同的不是吗?为了推翻教皇,破坏他的阴谋。”
闲紫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我前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可不是杨尘,我们可不会同不知底细的可疑家伙合作。作为合作者来讲,黑暗议会已经够糟了,更何况还要加上你这个杀气都浓得要变成水的家伙。我对于这次合作的可能性深表怀疑。”
“黑暗议会哪里糟了,被人这么说还真是令我觉得受伤啊……”完全没有因为无颅的出现而收到影响的黑暗议会议长,依旧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恍若无事地给怀中的宠物狗梳理着毛发。听到了闲紫毫不客气的评论,他忍不住惆怅了一番。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愿意为我做事喽?”
无颅挑起眉毛,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漾开了威胁的意思。
“没有比这更好懂的了吧。”闲紫啜饮了一口咖啡,“你实在太笨了。这更坚定了我对你的反对态度。”
“唉,真麻烦。”无颅扬起脖子,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他拍拍希拉的背,让少女到另一旁去等他。可魔女焦急地喊道:“我也能帮你的!”
“不需要。”无颅缓和而又傲慢地笑了起来。
“杨尘这家伙真是不让人放心啊,”凯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从腰间缓缓拔出古朴的长剑,“这下居然连身体都要我们帮他夺回来。”
“有架打就好,”亚格斯跃跃欲试,“我一直希望和杨尘这小子打一场,终于有机会痛扁他那张贱脸了。”
闲紫依旧没有停止啜饮咖啡,但他的另一只手已放到背后去随时可以掏出杀敌的枪器。
三名七星强者隐隐将被无颅占据了身体的杨尘围在了中间,呈现出包围的态势。
“就让你们欣赏一下,这具身体在我的手中,与在杨尘那废物小子手中,是有多么大的不同吧!”无颅微笑着扭动了一下脖子,身形霎时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亚格斯几乎是在无颅消失的同一刹那便动了起来。他幼小的身躯中爆发出令人恐惧的力量,右肘带着雷霆之势向身后落去!
砰地一声。
无颅的身形浮现出来,他的手轻描淡显地挡住了亚格斯的肘击,似乎是大人在与孩童戏耍一般。
“感知还可以。”无颅微笑着说道,“可惜力量不足。”
亚格斯产生了被戏弄的羞恼,他怒喝一声,斗气强盛得仿佛扭曲了空气一般。他的攻势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每一击重拳落在了地上,都砸出一个令人咋舌的巨坑。实在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会称这可开金裂石的拳击“力量不足”!?
亚格斯一记弹腿落空之后,突然发现身前的敌人已消失不见。
还没等他将腿收回,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已响在了背后。
“耍猴结束了。见识真正的力量吧。”
随即,亚格斯就仿佛一枚炮弹般,被重重地轰飞了出去。
他的身躯落在了地上,激起硝烟弥漫,再也没能爬起来。
“似乎有点麻烦啊。”
凯与闲紫无法分神在此刻去理会亚格斯的生死,因为他们自己的命运业已蒙上了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