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地坐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任刺骨的冰寒顺着我潮湿的衣衫丝丝沁入。
冷静,我现在必须冷静,唯有这样才能让我冷静下来。
我该怪刘基吗?不该,我知道他有他的顾忌,年龄和两个孩子是岁月赋予他的最骄傲的自卑,他不想拖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如果不是上次他酒后将一切都说开,只怕我与他的情意永远只会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便如此,这份感情也一直是如履冰霜,韩宛棠啊韩宛棠,你究竟奢求什么呢!
我鼻间酸涩,泪水已盈在眼眶,不可以哭,不可以哭!我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感受着那份蛮拧的痛楚,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算了,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肩膀,嘴唇都被咬破,舍吧,舍吧!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又如何能让他难堪?
思想如两根无限延伸的绳子,悄悄的缠绕着,打起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我正挣扎着,一个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侧头一看,是一件男人的风裘。
那人挨着我坐下,开口道:“阿棠姑娘,为何坐在雪地里?女孩子家身体弱,别得了风寒。”
我把身上的风裘褪下来还给他,冷笑道:“女孩子又如何?女孩子就该高床暖枕,乖乖地受你朱公子庇佑吗?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样能做。”
他也不做坚持,顺手将风裘抱在怀里,道:“阿棠,你想说什么,你只管说,一句也别拉下。你知道我朱元璋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什么话都受住。但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等你说完,务必听我说几句。”
我狠狠瞪着他,道:“好,既然朱公子这么洒脱,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不知道你受了谁的指点,那人又为什么选择了你,也不知道你朱元璋打的什么主意,究竟有什么企图,但你若想娶我为妻,绝对不可能。我这条命是赵宋江山的,是百万红巾军的,我自会以命来抵,但我不会做任何人争夺天下的棋子。”
他面色不变,淡淡道:“说完了?”
我望着远方,冷冷道:“我的话不多。”
他扳过我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的话也不多,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光复赵宋山河?”
我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眸子,道:“想,但我不愿假别人之力,更不愿做某些人的垫脚石。”
他目光熠熠地盯着我道:“你要知道为今之计,唯有顺应潮流,众志成城才能开创先河,重振华夏雄风。个人英雄是成不了大事的。”
“所以呢?”我回道,“所以我就要嫁给你?老头子看重你,不代表我看重你。”
他泰然笑道:“你不必嫁给我,你只需要与我并肩作战。咱们都是在蒙古人的铁骑下忍辱偷生的汉人,你的国仇就是我的国仇,你的家恨就是我的家恨。不怕与你直说,我如今虽起于蓬蒿,却的确有意于江山,只是我中意的并不是皇帝的宝座,而是将蒙古人赶出汉人的土地,让九州一统、汉邦再复。你的可贵在于,你有皇室血统,一个能让人一呼百应的血统,它就像白莲教教义一样能让成千上万的汉人奋不顾身。你要善于利用这一点,就必须找一个寄托。生逢乱世,儿女私情都是小事,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娶有妻子,但大义在前,私情于后。”
尽管他说的是事实,我还是轻笑一声,道:“你的话也不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利用我的身份作文章?我跟着你,你就可以顺水推舟,不是吗?”
他朗声笑道:“来日流水长,男儿当自强,若非英雄汉,休想配红妆。若阿棠姑娘看不上我,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丝毫。”
我不屑道:“天下英雄好汉这么多,你有什么把握让我只取你这一瓢?”
他目光灼灼似火,坦然道:“时势造英雄,遥想当年宋家山河之主亦如我朱元璋一般起于蓬蒿陋野,却终究封侯拜相,甚至成就千古霸业。我相信棠姑娘的眼光。”
我看向远方,又道:“千古霸业……我与其跟着你,不如跟着我弟弟,不是吗?”
他答道:“如果你愿意跟着你弟弟,你就不会隐居深山了。”
我直直地望着他,他亦毫不退缩的望着我,一时间风云翻涌,水火流离。
良久,他突然道:“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愿不愿意和我携手,驰骋天下?”
我丝毫不松懈地望着他,道:“如何携手?如何驰骋?你若能发誓永远效忠韩林儿,尊其为君主,我就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他清流般的目光微滞,遂即泰然道:“我可以发誓,只要阿棠姑娘愿意嫁给我,我就尊其为君,永不觊觎。”
这厮真是狡猾,明知我不愿嫁给他还这么说。
我报之以晒,道:“这么说来,咱们还是答不成共识。你说过你有妻子,我不想夺人所爱,也不愿屈于人下;更何况你现在不过是郭子兴手下的一员大将,北有刘福通韩林儿,南有徐寿辉方国珍,你凭什么证明自己能跻身而出?仅仅是眼光吗?”
他接口道:“我们不妨给彼此一个时间,这段时间,我依然远尊令弟为主,而你则伴我左右。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就立你为正室。你若不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我望着他,笑道:“你如此势在必得,究竟要娶的是我,还是我的身份?”
他坦然道:“两者兼有。”
我又道:“我客居刘基之屋,孤男寡女共处多时,难道你都不在乎?”
他摇头道:“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我心乱如麻,霍然起身,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正要走,却听他在我身后说:“刘先生虽好,却到底与你不相配,你是凤凰,终将翔于青霄。情与义正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阿棠,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舍什么该得。”
我顿住身形,没有回答他,径自向前走去,走,我又该走向哪去呢?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选择其一呢,为什么情义不能两全呢?
不,我要去问刘基,问他是否愿意为我出世,驰骋天下;是否愿意为我不顾叔侄情分,违背天伦。
只要他愿意,我就会抛却所有,死心塌地的和他厮守一生,再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