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是亥时,老先生也已经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张意味深长的字条:“顺天则宁心。”
顺天则宁心,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心乱如麻,推开雕花大门,进入内室看着熟睡的善儿,那小小的脸庞上映着病态的红霞,红唇中时不时地传来两声细微的“嘤咛”,瞧着令人心疼。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重重的幔帐随着乍暖还寒的夜风而微微浮动,夹杂着清淡的药香,却不知是一种什么味道,让人徒然觉得沉重而窒闷。
“王妃,”鸢儿执灯走进寝殿中,将那丛温存的光明轻置在几案上,柔声道,“奴婢查过了,皇上决意明日启程前往江州大营赴宴犒劳众将士。”
“赴宴?犒劳?”我轻嗤一声,望着明媚的灯火怅然道,“只怕还是为了迁都一事而喋喋不休。他一心想翻身再起,与汉王斗法,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鸢儿拿起一件披风盖在我肩上,不解道:“黄雀又是谁呢?”
黄雀……
我神情恍惚,蓦地站起来执起桌上的纱灯,对鸢儿道:“你在这里照顾善儿,我去院中走走。”
鸢儿虽疑惑,却也低声应答。
王府里是一色的红墙琉璃瓦,偏偏行至尽处时总有寒鸦悄然而立,那灰茫茫的翅膀扑朔着,影在暗夜里透出深刻的不祥。
我挑着灯笼走过青石板路,穿过这清冷的富贵角落,长裙掠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西侧角门悄悄打开,几朵嫣红的枫叶迫不及待随风飘摇过来,有几片瓣落到了我的碧罗纱衣上,平白无故地柔和了眼前这苍然的夜色。
这里便是下等房了。
我示意轮班的岗卫都离开,拎起裙摆,径自踏进院里,一个粗布碎花短袄的女孩子正在满头大汗地捣衣。
这么晚了,还要浣衣吗?我心底有些不忍,朝她唤道:“春儿。”
春儿抬起头,一双秋水眸子在黑夜里愈发明亮,她迅速地站起来,双手在身上胡乱抹了抹,声音却有些颤抖:“王妃安。”
“不必多礼,”我走近她,拾起她渐渐粗糙的双手,目光多了一丝探寻,语气却软了下来,“在这里过得辛苦吗?”
春儿的手抖了一下,臻首深垂:“承蒙王妃惦记,奴婢不苦。”
我拉着她的手走向一株枫树下,淡淡道:“我有件事要问你。”
春儿受宠若惊地望着我,怯声道:“春儿必知无不言。”
我深深呼吸,注视着她:“你是否还在与朱元璋联络?”
春儿敛却秀眸,手心发出湿腻的凉汗,嗫嚅着不出声。
“怎么?”我的语气中加了一丝玩味,“做的时候什么都敢,说起来却畏首畏尾起来了?”
春儿蓦地抽出自己的手,惶恐地跪在地上,低呼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我闭上双眸,但觉疲惫极了:“说吧,温娘和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春儿迟疑着瞥向我,咬咬牙冲我磕了个头,摇首道:“恕奴婢不能说。”
我霍然睁开双眸,扶起她,定定地望着:“你千方百计来到汉王府,无非就是要令我确信自己是大宋公主而非天完王妃。既然怀揣着这样危险的目的,你就要做好豪赌的准备,如果你所说的故事能够打动我,你的任务就能顺利完成;如果不能,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不妨赌一把,告诉我你们的目的。”
我骤然凌厉的目光令春儿无所适从,她不自觉地向后略退一步,又直起身子看向我:“温娘是汉王曾经的侍婢没错,也的确曾为汉王育有一子,可惜中途夭折。她病困之下,蒙吴国公相救,决定以身报恩,混进汉王府来当内应,目的是借世子毒发,分裂陈友谅和徐寿辉的关系。”
我痛心不已,怒极反笑:“你们好毒的心肠,那可是我亲生的孩儿!如果我真是你们的人,你们又怎会这样对我?”
“敢问世子现下如何?是否还有生命之虞呢?”春儿不答反问。
我看向别处,沉默不言。
“吴国公又怎会害您?他早就安排妥当,如果我没有猜错,今日必有高人造访,治愈了世子的病症。”春儿长叹一声,继续道,“吴国公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如果因此令您心怀怨愤,请将怒气都撒在奴婢身上吧。”
朱元璋,他凭什么笃定陈友谅会知道这一切,我明明下令封锁消息了。
除非……
我眉心直跳,凝眸道:“康信之也是你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