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星期一,才打过上班铃声,方慕华便循例逐一叫了自己下属各部门负责人进行面谈。
一般这种纯靠口头汇报就能在新领导面前加上好几分的事,大家都是卯足劲想要好好表现的。除了对新领导正恨的牙痒痒的姚今,只是惜字如金面色冷淡地做了几句简要汇报,发了一打压缩文件草草了事,其他如陈城、汪一松等人,都是写了提纲做了腹稿,洋洋洒洒一大篇,每个人从方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面上都略带几分喜色,仿佛升职加薪近在眼前。而姚今隔着玻璃门幽怨地看着他们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在心中默念了一万遍马屁精。
没想到的是,下午不过3点多,早上去过方慕华办公室的每个人都收到了一封他发的邮件,内容言简意赅,但用词十分刻薄的一封邮件。
“姚今小姐:你的数据汇报毫无重点,有许多没有意义的报表今后我不想再收到。最近三个月的计划表排的十分模糊,关键的时间节点和负责人都没有明确,请在本周四下午一点前重新发给我。谢谢配合。方慕华。”
陈城念完姚今的这封邮件,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她就已经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若不是陈城一把拉住,估计人已经要冲到方慕华办公室去了。
“从来,从来没有人说我,说我的数据毫无意义?计划表十分模糊?他才来了几天,他知道这工厂东南西北门朝哪里开?他懂个屁!”姚今本来眼睛就大,这么乌亮亮地瞪着陈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样子。
陈城有些无奈,举起双手道:“好了,你别对我又吼又叫的。你看看方总写给我的邮件,再发火不迟。”说着,递了一张打印出的邮件正文给她。
姚今的脸色从火冒三丈到满目狐疑再到一脸诧异然后又杏眼圆瞪,真可谓丰富多彩,陈城看着她脸上变来变去的神情,忍不住一笑。
“你怎么还笑的出——”姚今把那张纸一丢,气呼呼道,“他说你不懂现场管理,5S做的人浮于事,一派小作坊风格,没有看出任何什么与职位相匹配的管理痕迹,这你还不生气?”
陈城笑笑,“他又没开除我。说了,我改就是,不会,再学不就行了。多大事?”
“你这个人吧,你就是个老好人,老面糊!”姚今抱着胳膊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步,“怎么办,他这样嚣张,这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钟建那边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汪一松是个死脑子,其他人又没什么要紧的——”
“你想干嘛?”陈城皱眉,打断了姚今。
“我要找个时机,不行我就去找舒总!总之,我要让他明白,这柳州工厂的水,不是他随便就能搅的动!”
“你别闹腾。”陈城走近玻璃门,淡淡注视着那面紧闭的“运营总监办公室”的门,语调平稳地说,“既然你还没有翻天的本事,就先忍着。也别老是去找舒总,他再怎么看重你也不能平白无故偏袒,再者,他给我们的邮件,算不得是无中生有。”
姚今撇撇嘴,虽然不想承认,心下也还是明白陈城说的在理,不禁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再说话。
这一厢姚今他们正对新领导应接不暇,那边方慕华却已经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妥当,周四晚上还很有闲情地应了印津的约,两人在上次的私房菜馆碰了面。
方慕华知道这位老朋友不是喜欢闲话叙旧的人,便开门见山道,“有麻烦?”
印津点点头,“我打算送我女儿去念寄宿学校,就是国际小学,不过林月白,应该不会同意。”
“打算让她以后出国?”
“对,”印津抿了抿嘴,“先去念国际小学,就是为以后出国做准备。”
“虽然我在国外长大,不过倒不认为出国是最好的选择,也要看每个孩子的情况。我那天见你女儿,不算很独立的性格。”
“林月白对这个孩子很紧张,而且……”印津不禁顿了一下,“她应该很快也会有新的生活了。乐乐在的话,对她未必是最好的安排。”
“所以,你要设法说服你的前妻,这件事很有难度是吗?”
“有难度的不仅是我前妻一个,”印津苦笑,“最有难度的,恐怕是她那个胡搅蛮缠毫无章法可言的好闺蜜,也就是你的下属,姚今。”
方慕华蹙眉想了想,道:“她确实有些不知分寸。不过以我知道的你,难道还会被她拘束?”
“怎么不会。”印津拍拍老友的肩膀,“还记得当年我那些照片吗?她就是导演加女主角!”
“竟然是她。”方慕华难得大笑起来,一张希腊雕塑般的脸顿时阳光和煦,他似是做了个简短的回忆,慢慢道,“虽然很是不知分寸,倒也是狡猾,像她的风格。”
“所以,你有没有好建议?”
方慕华沉吟片刻,道:“既然两个大人都很难搞定,不如直接去搞定小的,一步到位。”
印津眼光一闪,顿时会意,笑了起来,“所以说我从前就服你,只服你。”
印津决定这个周末接乐乐过来住的时候,先带她去那所他选定的学校看一看,顺便试试孩子的反应。周五晚上,他早早就到了约定的街口,等看到是月白一手搀着孩子一手拎着东西过来的时候,不禁一愣,问道:“怎么今天不是姚今来送孩子?”
每个周末乐乐到爸爸家过,这是当初离婚的时候谈好的。然而那时一提到印津就会红眼眶的月白,在姚今看来实在不适合每周和印津交接孩子,加上她也怕印津把照片的事情跟月白捅出来,就自告奋勇充当每周的交接人,这事一直延续了这好几年,倒也没改过。
“她这两天都在加班,我看她实在太累的,让她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月白低头答道,对着乐乐小声交代了几句,就准备离开。
“那个——姚今她忙什么呢?”这几乎是从离婚到现在,第一次只有这三个人同时在场,也不知触动了印津哪根神经,他突然有些舍不得,匆忙找了句话想留住月白。
“啊……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公司要来什么人,要准备什么资料。”月白的头更低了,她踩着脚底下的一片枯叶,很不自在地左右看看,“那,那我走了,再见,再见。”
印津有一瞬间的恍神,好像回到了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月白总是在他工作的事务所门口等她,也不催,也不闹,只是低头站在门口,踩着地上的落叶或是别的什么,每次印津看到这样的她,总是很心疼,很歉疚。然而回忆的一瞬间总是很快过去,印津回了神,淡淡回道,“好,再见,你慢点走。”
月白还是长长的头发,有些微微的自然卷,还是喜欢穿素色的棉布长裙,还是背那种斜跨的小包,上面挂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和玩偶,然而她似乎更瘦了,急匆匆跑开的背影,显得有一丝萧索,一丝悲凉。印津一直等她走到看不见的地方,才温柔地抱起乐乐,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