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并不是公主……
阳樱的心就要跳到嗓子眼,可她不敢说话,只能微微地摇了摇头,于是不知是凤冠还是红盖头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动。那人的呼吸近在咫尺、那人终于轻轻挑起了她的盖头,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从来没有过那般地眉眼温柔——尽管阳樱无数遍地对自己说,假的,都是假的,可在她的梦中,她仍旧一次次重温着那一刻。
“啊——”阳樱正出神时,突然一阵风刮过,面前的衣服和挂衣服的竹竿一起被刮落下来,大红的吉服蓦然盖住了她的头脸,她尚未来得及拨开,一个人突然奔至她面前,一伸手便紧紧地抱住了她。
“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正要呼喊的阳樱瞬间认出了这个声音,以及这个怀抱。是慕容靖!可他为何这样悲伤,他是不是在发抖?阳樱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无助和悲伤,他的拥抱那么卑微,仿佛在恳求她一般。
“你,你怎么啦……”阳樱小声地问着,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尚能活动的两只手,尽可能地抱着他,“我生病了,所以这两日都没能去天章院伺候王上汤药。你、你怎么啦?”
慕容靖没有说话,他将头深深埋在那件吉服中,吉服上有她的味道,她就在眼前,这是他认定的妻子,他应该相信她不会嫌弃他的出身——尽管她有个极其疯狂的主子,尽管她那样忠心于她的主子,可毕竟他们已有肌肤之亲,是必须在一起的……慕容靖一时间心乱如麻,脑中胡思乱想,感觉到阳樱又想要挣脱盖住她大半个人的吉服,他赶忙使劲抱紧她,不让她乱动,极其轻声地问:“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阳樱愣了愣还是答道:“我母亲是李朝宫中的一名女官,我并不晓得我父亲姓甚名谁,大约是个看门侍卫小厮什么的罢。”
“他们……他们爱你吗?”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走了,母亲一个人养大我,后来将我带入了宫,然后她也走了,我不知道他们爱不爱我……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大约是爱我的吧。”
蒙在衣服里的阳樱,突然感觉到那个怀抱有一瞬间的停滞,继而又紧紧地抱着她,慕容靖的声音有浓重的鼻音,他似乎在哭,阳樱的心便一下子乱了,她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你怎么了?慕容靖,你怎么了?”
“我,我也有母亲了……”
“什么?”
“我母亲,是珍妃娘娘的同族……她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同族?那你也是——雪族?”阳樱终于挣脱了那件衣服,她的头发乱乱地,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慕容靖,“你何时得知?那——那你父亲呢?”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王上,慕容扶苏。”
慕容靖艰难地吐出了最后四个字,连同那件大红色的吉服,轻轻地,重重地,落在地上,落在了阳樱的心头。她无意识地推开了慕容靖,茫然退后两步,“你说什么……”
“我母亲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女人,她没有嫁给过王上,却生下了我——”看到阳樱的表情,慕容靖顿时焦急而惊惶,他紧紧拉住阳樱的手不让她再后退,“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不、怎么会!”阳樱瞧着慕容靖炙热的目光,忽然不敢直视,又看到掉在地上的吉服,便赶忙过去捡,“这衣服可不能弄脏了,这是我家殿下的大婚吉服,不能脏了,不能——”
终于,慕容靖颓然跪倒在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忙着将长长的吉服捧起来的阳樱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仰头看了看,烈日高悬,天蓝如梦,没有一丝云,一切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这阳光下。她捧着华丽的衣裳走到了慕容靖的跟前,她那小小的粉色裙摆在阵阵大风中飞扬,与大红吉服纠缠在一起,她的话掷地有声,撼动着慕容靖一片迷茫混乱的内心。
“你若不敢面对你的父君,不敢做闽国未来的王,我阳樱,一辈子瞧不起你。”
第二日的朝堂,闽王依旧没来,正当满殿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殿门之外,太监尖细着嗓子道:“太子到——”
身着太子衣冠的慕容靖神色傲然,举手投足间的姿态仿佛他从来就是太子一般,在满殿朝臣各种惊诧的目光中,大步走到了王座下的台阶上,徐徐打开手上的圣旨,朗朗而读。
这是历史上第一个自己宣读自己被立为太子的太子,然而在殿外乌压压一片银龙卫冷冽地注视下,在那一柄柄闪着银光的长剑下,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多说半句,即使是前太子慕容煦的舅父、权倾朝野的柳钦,也只能压着满腹的怒火,随着殿上众臣一起跪下,大呼:“臣等贺喜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大喜!”
慕容靖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若不是前一夜他命人将那些与太子谋反的罪证信件一一誊抄了一份,由银龙卫分别悄悄送到柳钦等人的床头,今日的朝堂,何来如此的顺利?
褚令说:“端正你的身份,莫忘初心,莫要忘记你的母亲。”
珍妃说:“御下之法、朝堂之术、治国之道,想必你和子华都已烂熟于心,但你仍需牢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唯有得民心,方能治天下。”
闽王说:“我不是个好王上,但我希望……你是。”
当慕容靖再次踏着月色走出天章院,一路树影婆娑、凉风习习,他的步子却是从来没有过地沉重,每一步他都在想,要怎么做,才能最快最好地恢复这次谋反给整个朝野乃至整个闽国带来的伤损;如何襄助千里以外的慕容子华;如何和眼下内乱一片、迟迟不肯给出九城一江的李朝交涉——有太多事情在他脑中盘旋,一时间脚下匆匆,他竟没注意到,自己又走进了南雁楼,而那个粉丝衣裙的女孩,笑颜如画,正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