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低着头跟在那女子身后,眼神却四下飘忽,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只看了几眼,春庭便能察觉出此地与淮阳的不同,淮阳街道上虽然说不上热闹,但无论是街边的铺子还是挑着扁担走街串巷货郎,都充斥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可此地不同,除了门店较大的铺子之外,基本都没什么铺子是开着的,街上也没什么行人,街巷里大多都是大门紧闭的人家。
春庭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女子,饶是冬装厚重,依旧能看出隐藏在那棉布袄子下面好看的身形,走起路来腰肢摆动,煞是好看。可春庭觉得她们这般大摇大摆地走在这空荡荡的街道上,不妥。
不到一刻钟之前,这女子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她,猜出他做了什么之后非但没有将她供出去,反而将她带出了那座小院子。
当然,无论是从正门出来还是从角门出来都是不可能的,她们是从一个狗洞里面爬出来的。也得亏春庭身形纤细,要不然还出不来。
那女子揉乱了她的头发,见那血迹在袄子上实在是太过显眼,将自己身上那个灰扑扑的斗篷解下来套到了春庭身上,这才领着春庭偷偷地从哪宅邸走了出来。
春庭驻足,前面那女子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亦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春庭。
女子挑眉,“怎么?”
“我们这是要去哪?”春庭问的中规中矩,不问过女子为何出手相助,亦不问这女子到底是何人,只问此行至何处。
女子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让春庭觉得有些不舒服。此人出手相助,春庭本该心生感激才是,可不知是这人身上带着的风尘气,还是有些轻浮的神态举止,都叫春庭觉得不安。跟着这人走,一是因为她走投无路,二是因为不知为何此人的眉眼甚是熟悉,虽心中不安,但还是按照这人所说出了宅邸。
“你可知此地是何处?”女子突然发问。
春庭道:“我不知。”
她的确不知,甚至连现在是什么时日都不知,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女子轻笑,“这里是易城,我要领你去的地方,是军营。”
易城,春庭略思索了一下,易城离淮阳,与绍陵离淮阳的距离相近,两三日的路程,可这两三日春庭毫无知觉,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这女子说,她们要去的是军营,俊英宗怎么会有女子?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人是军中的军/妓。一个军妓把她带到军营里去,能做什么?
春庭觉得手脚冰冷,才脱狼爪又入虎口,说的便是她眼下的处境了。
“你在想什么呢?”女子突然凑了过来,眯着眼睛,“你不会以为我要把你拐到军营里做军/妓吧?”
春庭没否认,她就是这样想的。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我说小丫头,我若是想把你拉做和我一般处境,只要将你扔在那宅子里面不闻不问就是了,何必将你废了这么大力气从那龙潭虎穴里面带出来?”
春庭的脑子逐渐归位,这人说的没错,只要这人装作没有看见她,她出不去那宅子,而那个被称作温连的将军生死不明,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她很大可能被带到军营里的那顶红帐里面。
这么想来,这人对她没有恶意才是。
“想明白了就赶快跟上,若是再耽搁下去,有人发现了温连被你戳成那副样子,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女子冷哼了一声,转身接着往前走。
春庭不再说话,默默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一事,快走了两步与那女子并肩,“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瞥了春庭一眼,“姑娘二字担不上,叫我纤娘就是。”
纤娘,春庭默念了两遍这名字,觉得这名字起的妙极了,走在身侧的女子身量纤细,合得上名字里的这个纤字。
春庭突然愣了片刻,她方才还将烛台戳到了一个人的喉咙里面,她手上身上都沾了鲜血,她身上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可她现在却神态从容的想着旁人的名字起的好不好听,不该是这样的。
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春庭没觉得惶恐,反而有一种奇怪的释然之感,春庭终于有些后怕了起来。
可这后怕却不是因为她杀了人,而是因为她没有因为杀了人感到惶恐而惶恐了起来。
纤娘突然抓住了春庭的手,手指在春庭的手上摩挲了几下,“人常说肤如凝脂,手若柔夷,我原以为不过是世人痴妄罢了,今日见了姑娘才知道这话原是真的。”
春庭没有说话,纤娘也没指望她能回什么,接着说道:“姑娘是金银堆里面长大的,自然没见过这世间疾苦,姑娘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活下来罢了,若不是温连起了歹心在先,姑娘也不会动手不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姑娘且记住这句话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纤娘的表情显得格外的严肃,可说完之后就恢复了春庭见惯了的妖娆的样子,走起路来腰肢扭的轻浮又好看,春庭从未见过有人这般走路的,脑袋里面浑浑噩噩的,想着的却是纤娘可真好看啊。
纤娘同春庭见过好看的女子都大一样,依纤娘的容貌,在春庭见过的女子里面足以跻身前三甲了,头一个自然是白浣茹,白浣茹的美是端庄大气的;第二位当数身在京中的白家少夫人冯兮兮,冯兮兮却是眉宇间自带一种英气,又与纤娘不同。
若是用妖娆来形容纤娘,春庭觉得太过了些,可要是用什么别的词汇来说,春庭有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纤娘举手投足之间确实有一种勾人心魄的媚态,可要是看纤娘的五官又端正的很,实在是矛盾。
都说相由心生,春庭是信这话的,纤娘肯出手助她,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
两人走的都算不得快,好在那宅子离军营算不得远,春庭瞧见营帐的时候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易城离淮阳不远,易城中是何局势春庭略有耳闻。这地方不是哪位藩王的封地,算不得什么大城池,可到底是地处江南,都说江南富庶,自然是名不虚传。易城太守见世道已经被搅成了一滩浑水,当然也想摸出一条大鱼来,明面上是效忠朝廷,背地里却是小动作不断。
只是易城到底还是底子单薄了些,成不了什么大事业。
但易城的兵力却是不弱的,只能说易城太守也算得上是深谋远虑了,这么多兵马只怕早三四年就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如今才能有数目如此可观的军队,说不准还真能有一争之力。
春庭有些麻木地看着纤娘熟稔的同站岗的兵头讲话,两条胳膊搭在那兵头的肩膀上,宛整个人都宛若没有骨头一般贴了上去。
两人说着些闲话,从新来的兵蛋子怂的不敢靠近红帐说到那兵头的衣裳破了纤娘叫他到自己住的帐子去给他补衣裳,最后又提了两句温连,那兵头才注意到了春庭。
“这是......”兵头看着春庭语气有些迟疑。
纤娘轻推了春庭一把,“刚才在街上瞧见的,可怜见的连口饭都吃不上,饿了三四天了,我想着前两天带回来那几个叫将军顺走了一个,不若就带回来补上那个空缺。”
说完,纤娘还凑到那兵头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兵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放她们进去了。
进了军营纤娘就收了那样的神态,领着春庭快步走到了一个帐子里面。
一进帐子,春庭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的那些惶恐都被冲淡了几分。
“碧梗!”
碧梗转过身,瞧见是春庭,也是惊喜了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春庭摇了摇头,“我没事的,是纤娘姐姐帮了我。”
帐子小的很,除了她们三个就没有旁人了,纤娘也不再避讳,丢给春庭和碧梗一人一个小包袱,“拿上东西我们走,动作都快点,要叙旧出去再说。”
春庭接过那包袱,觉得有点懵,“既然要走,为何还要回来?”
纤娘看了春庭一眼,“我本不打算今日走,可谁叫你造了这么好的机会出来,什么都没准备,不回来一趟我领着你们喝西北风去不成?”
机会?春庭一瞬间就想到了生死不明的温连身上去,纤娘说的应该是这事吧?
“趁着现在没人发现你跑了出来,他们只当温连在和你快活呢。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出去。”纤娘探出身去看了看,见四周没人,朝春庭和碧梗挥了挥手,叫她们跟上。
春庭还是不懂,“为何要在天黑之前?天黑之后不是更容易隐藏行踪?”
这次纤娘看向春庭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看的春庭有些发毛,纤娘终于开了口,“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脏了你的耳朵,你若实在想知道,等出去之后问你身边那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