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街道上奔跑的孩童在雪地上留下第一串脚印,原本平整的雪地霎时就被踩得凌乱不堪。
春庭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扶着车壁跳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手炉这么奢侈的多东西自然不是买来的,而是罗御捡来的。手炉表面凹凸不平,许是因为如此才被丢弃的。春庭拿碎布头拼了个套子出来,套到外面就看不清手炉长成什么样子了。炭是自己烧出来的,有些呛人,但抱在手里整个人都是暖和的。
罗御捡到这手炉的时候春庭并没有想要,身上的衣裳够厚,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罗御也顺着春庭的话想要就此作罢,这手炉还放在车上闲置了一阵,直到有一日春庭下车时没站稳,罗御去扶,碰到小姑娘的手都是冰的,便坚持叫春庭日日抱着这手炉。
三人先后进了驿站,正巧赶上饭店,就要了三碗汤面,坐在大堂里吃了。一口热汤下肚,才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庄路吃相最是彪悍,碰着瓷碗三两口就将一碗面连汤带面吞下了肚;罗御吃的也不慢,只是看着比庄路文雅些;春庭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着木勺,小口小口吸着面,算是三人里面吃相最好的那个。
两个男人吃完一碗后便扬声唤来小二又叫了两碗面,春庭正认真的将勺子里的汤吹凉,听见他们说话也没拦着。不过两碗面,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叫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才是最好的。
最值得他们开心的理由,就是即将要到达的淮阳。
庄路第二碗面都吃完了,春庭面前的那碗才下去一半,罗御紧随其后。二人都没有催促,就静静地坐在那等春庭吃完。
刚开始的时候春庭还会不好意思,后来便习惯了。她吃饭本就习惯细嚼慢咽,叫她吃的快了肠胃也会不舒坦,反正晚上是要住在驿站里的也不着急,就叫他们等着好了。
春庭捧起那个比她脸还要大上一圈的瓷碗,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满足的数了铜板出来递给小二。
吃饱了心情才会好,当真是这个道理。
正要回房休息,驿站门口的帘子就被掀起,带进了一股风雪。春庭回身看着呼啦啦进来的一群人,应当是哪户有钱的人家,春庭皱眉,拽了拽罗御的袖子,小声道:“他们会不会把驿站包下来啊?”这可是燕州最便宜的驿站了。
罗御也看了几眼,“应当不会,若是想要把驿站包下来,早该使人来的,掌柜的就不会收咱们的钱了。”
没与车队走散的时候住宿这些事情都是罗御在打理,他在清楚不过。况且看这群人人数不多,不像是大家族的车队,应当也没有能将驿站包下来的财力。
既然与他们无关,那就不必理会了,转过身接着往自己的房间去,却听见身后有一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前面这位小兄弟留步啊。”
声音听着颇为耳熟,春庭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回身一看,一位老者身披狐皮大氅站在大堂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待看清老者的面容,春庭渐渐瞪大了眼睛。
这人不是苏老太公又是谁?!
罗御自然也是看见了的,心中亦是惊喜异常。快步上前,罗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晚辈见过伯祖父。”
苏老太公笑眯眯地,“当真是逸安,我只瞧着背影有些相似,还想着是我老眼昏花了,没想到真是你小子!”
“伯祖父怎么在这,您没同表哥他们一起?”罗御飞快的看了看跟在苏老太公身边人,不见有苏翰然和白浣茹在,不由疑惑道。
且,就算是算算行程,苏翰然他们早就该到淮阳了才是,至少要比他们早上两个月,怎么苏老太公却是才到燕州?
苏老太公摆了摆手,“那小子心疼媳妇,怕他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出事,赶路赶得那叫一个急呦。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愿意那么颠簸,一路看看山看看水多好,没得跟他们在一起还受累,干脆就叫他们先走了。”
边说着,苏老太公边往前走,见着一把椅子就坐了下来,继续道:“倒是你小子,叫我们好找,半年过去,在外头玩的好不好哇?”
罗御苦笑,“您就甭打趣我了,能活着走到这就不错了,哪里有您这样的闲情逸致游山玩水。”
苏老太公偏偏头,看向了站在罗御身后低着头的春庭和还没搞清楚情况的庄路,“怎么,不打算给老头子介绍介绍?”
罗御闻言先是指了指庄路,“这位是庄路兄弟,是半路上遇见的。”
庄路嘿嘿笑了几声,看着眼前这位看着富态的老爷子。跟着罗御和春庭混了这些日子,他算是明白了个道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现不要说话,到时候总会有人给他解释的。
下一个就该是春庭了,罗御看着低着头的小姑娘,一时失言,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苏老太公也不催促,等到罗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道:“您应当是认识的,这是表嫂身边的大丫鬟。”
“怪不得瞧着眼熟。”苏老太公顺着罗御的话说道。
春庭屈膝行礼,方才与罗御和庄路说话时那一派轻松的样子已不再,换上的是一副恭谨的表情,全然就是个恪守本分的小丫鬟。
庄路却再一次在状态外,表嫂身边的大丫鬟?不是说方姑娘是他的侍妾?哎呦这不要脸的,手伸的这么长,连表嫂身边的丫鬟都要染指,败类!
罗御只要看一眼庄路的表情就能大致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现在苏老太公在看着,他自然不好解释什么,只能期盼着庄路管好嘴,不要再苏老太公面前瞎说就是了。
好在还不等庄路说什么,苏老太公就道:“好了,一路过来你们也乏了,反正老头子我是撑不住了,都回去歇着吧,人找到了就成,有什么事情明个再说。”
众人便散去,春庭几人自然也不用住在方才开的房间里面,苏老太公使人开了几间上房,罗御不必与庄路再挤在一间屋子里头。随行的里面有两三个婆子,春庭就被分配到和其中一个婆子同住。
事情至此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们不必再颠沛流离,不必露宿荒野,日日都有随行的厨子备下吃食,马车里面的炭盆子烧的是上好的银骨碳,不必为了生计担忧,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至少泡在浴桶里的春庭是这样想的。
身子浸没在水温刚好的热水里面,春庭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喟叹,她都好久好久没这样放松过了。一路上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条件给她好好泡个澡,最多也就是在驿站里面打一盆热水擦擦身子,说实话,她的头发都已经有些打结了,方才费了好些力气才梳通的。
车队的行程不见得会比他们日夜兼程赶路来的快,但胜在安稳,年前怎么也能赶到淮阳了,一想到能见到白浣茹,见到秋枝几个,春庭就觉得开心了起来。
苏老太公带在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手脚麻利办事妥贴的,等到春庭出来的时候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的那个婆子已经备好了一套衣裳。春庭展开一看,是一套新的月白色的夹袄,穿上有些宽松,想来是临时去成衣铺子买的。
那婆子见春庭穿戴好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笑着同她搭话,“姑娘是叫春庭吧?早就听说夫人身边的几个姑娘都生的俏丽,今日一见果然是呢。”
奉承话谁都爱听,春庭许久不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起来。但有些习惯是没法改变的,听见婆子张口,春庭就习惯性地笑脸迎人。
“这位妈妈过奖了,不知您怎么称呼?”春庭问道。
“哎呦,姑娘不用对我这般,老婆子姓王,姑娘叫我王婆子就行了。”王婆子语气轻松,叫人听了也乐意同这样的人交好。
王婆子拿过一摞衣物,是春庭方才换下来的,指着那厚实的袄子问道:“这是姑娘自己做的吧?这针脚可真密实,姑娘的针线活还真是了的。”
“王妈妈过奖了。”春庭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王婆子说话,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件颇为眼熟的东西,春庭看着王婆子手里的那把琵琶梳,心中懊恼,方才只顾着放松,竟把身上带的东西忘了!
王婆子晃了晃手里的琵琶梳,底下坠着的石子碰撞起来,发出的声音并不算动听,但也足够让春庭警醒。
现在已经不是只有她和罗御庄路三人一路好似逃亡一般的赶路的时候了,她马上就要回到白浣茹身边去了,谨言慎行是她们做丫鬟的最基本的要领,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 在深宅大院里面都有可能是要命的事情,更别说苏家老宅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繁琐一些。她却因苏老太公找到了他们而疏忽大意起来,实在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