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决定启程,路上该有的准备自然不能少了。可最后细细整理下来也只有一个装了干粮的小包裹,钱财全都贴身带着,换洗的衣裳也是没有的,当真是身无旁物。
春庭用自己身上的衣裳并一条绣花发带给自己个罗御换了两身粗布衣裳,若不不注意两人容貌但看穿着打扮的话,说是一对平民夫妻也是有人信的。
只是罗御的样貌实在是太打眼了些,容貌佚丽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平民百姓家出身的。更何况罗御往那一站都不必开口便有一种世家公子的贵气,饶是粗布麻衣也挡不住一个人周身的气势。
要是这样直接走出去,活脱脱就是旁人眼里的一块肥肉,就差在脸上写上“老子有钱快来劫老子啊”这几个字了。
哦,流民和山匪大多是不识字的,他们只认钱。
春庭口中道“得罪了”,从灶台上蹭了一把黑灰抹到罗御脸上,又把罗御的头发抓乱。两人都是大半个月都没怎么好好梳洗过,头发已经打了结,凌乱的将面孔遮住一半,这般下来便是天上的仙子也瞧不出来能有多好看了。
罗御略低下头好叫春庭方便些,小姑娘矮了他足有大半个头,饶是他已经低下头了小姑娘还是要微微踮起脚来。手边没有镜子一类的物件,罗御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既然春庭说可以了那应当就是没什么问题。
他可以是翩翩贵公子,也可以是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平民百姓是什么样子该是什么样子,他半分不知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罗御恍然间就明白了这句话其中内含的心酸和无奈。
趁着天还没亮,那农妇还在屋里头鼾声如雷,春庭摸到后院去将自己的银钗和耳坠子找了出来,又将身上带着的大半的银钱留在了地窖里的那个布包里头。
白拿人家东西的事情春庭做不出来,可她也不愿意让人占了她的便宜去。罗御见她这般,从身上摸出来那半块碎了的玉佩丢了进去,而后把这些日子他们当被子盖的那块毡布塞进了包裹里面。
外头月色皎洁,早几日春庭就跟邻近的几户人家打听好了去临安该怎么走,回身看了看这个住了好些日子的小院,将院门关好,才与罗御一同上路了。
“咱们是先要往临安去的,虽进不去内城,可临近城池,外城的村落也不少的,只要银钱使够了,总有人家愿意叫咱们落脚的。”春庭边走边说,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包裹是罗御在背着。
原本春庭哪敢叫罗御做这些事情,可罗御却一再坚持,叫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做粗活,前些日子他是身上有伤故而行动不便。既然他现在已经能自由走动了,那就没有再劳烦一个小姑娘的道理。
依春庭的想法,既然进不去内城那就沿着外城走,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能有粮食,银钱不够那就帮人家做活来抵,只要还有吃的,总有一日能走到淮阳去。
小姑娘的思维方式简单,总的来说没毛病,罗御也没出言反驳。但罗御想得却是苏家和罗家派出来搜救的人手能有多少。时隔半个月,要是按照正常的行程,两家的车队前往淮阳的路程怕是已经过半了,但依苏翰然的行事作风,绝无可能坐视不理,定然回分出一部分人手来沿着来路仔细搜索。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个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公子哥,搁在谁眼中都不觉得他们能走远吧,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三川到临安的这段路之间徘徊。
“也不知道夫人他们走到哪里了......”春庭小声嘟囔着,夜里的风将细碎的话语吹散,叫罗御听不大清楚春庭都说了些什么。
而此刻春庭口中的夫人正躺在驿站的床上,身边是一位长须飘飘的老大夫正给她诊脉。
环晴紧张地看着那老大夫,白浣茹这几日食欲不振,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夜间睡得也不踏实,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下去。苏翰然这些日子又为了寻罗御心力交瘁,能管事的主子都累成这副模样,最后不得已请了苏老太公出面来处理车队日常的事务。
若说罗家应还有个庆安侯夫人出来掌事,奈何庆安侯夫人自罗御走失后神智就一直不大清醒,听说这些日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苏翰然没办法,只能苏家罗家两手抓,行程一再放缓,半个月才走过两座城池。
那大夫诊完脉后说了一串令人不明所以的话,环晴总结了一下约摸着也就是些郁结于心,心事过重,没有旁的办法,只能好生养着,最后也只是留下两张药方叫白浣茹先吃着看看。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白浣茹如今还有身孕,从启程到如今白浣茹的汤药几乎就没断过,环晴看着白浣茹如今这副模样也觉得揪心。
苏翰然也是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白浣茹,可也未曾见白浣茹因此开颜。身边的人都知道白浣茹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副模样,但谁也不敢上千劝慰。
春庭与罗御是同一日失踪不见,苏翰然能尽全力去搜寻,是因为走丢的人里面有庆安侯的独子,而不是因为白浣茹身边的一个丫鬟。
白浣茹这些日子没有不做梦的时候,有时是梦见春庭被甩下马车的那一刻,有时是梦见在寒水寺后山那一日春庭一把将她推出去的那次,又或是春庭衣衫褴褛的朝着她伸手,哀戚道:“夫人,您为何不来寻奴婢,为何不来寻奴婢啊!”
一声声如杜鹃泣血,歇斯底里,惊得白浣茹一次次从梦中醒来。
这是心结,任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的,还是要白浣茹自己想开才行。
“秋枝那头怎么样了?劳烦大夫再走一趟,去给秋枝瞧瞧。”白浣茹偏头吩咐道,“叫画屏领路吧,免得你不放心。”
两句都是对着环晴说的,环晴轻声回道:“秋枝这几日倒是缓过来些了,昨个还同我说要回您身边伺候呢。”
秋枝知道春庭丢了之后骇得晕过去两次,醒了便哭,说她不该躲懒贪睡,都是她害了春庭。
白浣茹挥了挥手,“叫她再歇几日吧,她跟春庭关系最是要好......”后面的话却再说不下去了。
苏翰然抽时间来看白浣茹,仔细问过后哄着白浣茹睡下了,才转身离开。
夜已深,苏老太公的房间却还亮着,苏翰然推门而入,果然见昏黄的灯火下苏老太公手握棋子同自己对弈。
苏翰然撩袍入座,接过白子和苏老太公将残局下完。祖孙二人谁都没开口,静静对坐,最后还是苏翰然先开口:“祖父还是坚持要像您说得那般?”
苏老太公先是没有接话,拿过茶盏抿了一口,但看他的表情好像这茶盏里面装的不是驿站里最常见的茶水而是琼浆玉露一般。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苏老太公看了看苏翰然,“翰然啊,你自小就跟在我老头子身边,我已经老了,有些事情你应当看的比我还清楚才是”
“孙儿看得很清楚,所以此次才不能让如您所说的那般单独行事。”苏翰然面色严肃,“不论这些人是谁派出来的,经此一役护卫的数量锐减,虽有罗家的护卫尚能支撑一阵,但若是再分出来一部分同您单独从东边绕一圈的话,只怕会......”
不等苏翰然的话说完,苏老太公便打断了他不叫他继续往下说,“年纪越大就越能磨叨,茹姐儿也没像你这般唠叨过。”
苏翰然一噎,“祖父......”
“莫要说了,我心意已决。”苏老太公一锤定音,“你带着茹姐儿和罗家那小子他娘先走,我再找找罗家那小子就是了。那小子机灵的很,还不至于折在这地方。等到了淮阳之后你再派人来接我就是了。”
苏老太公看得开,他纵横朝堂四十余年,皇帝都见过了三任,什么手段没见过,不过就是趁着如今天下大乱想要他老头子的命就是了,也不知道他这一把老骨头能值多少钱......
同样心宽的还有个春庭,见天色微微亮了便回头问道:“您累不累?要不咱在这先歇歇?走出这么远了想来也不会有人追上来了。”
两人连夜赶路,一是怕那农妇发现地窖里的东西遭人换了,二是夜间路上的人少些,左右白日都已经歇够了,况且便是再着急也没用,禇白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罗御想了想,“那便歇一歇吧,等到天亮了继续赶路。”
春庭便指了一处,“那处避风,咱去那歇着。虽然如今天儿热了起来,但夜里还是凉的,若是吹风收了凉就不好了。”
罗御不置可否,因为他也不大清楚这些事情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