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浣茹有孕后,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就比往日更谨慎了起来,就连马车里都多添了几个软垫,尽力叫白浣茹能觉得舒坦些。
行程已经到了不能再耽搁下去的时候了,他们在城中停留了不过三日有余,城中的流民就比他们入城时多了一倍还要多。
这些流民大多是从北边来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从客栈的窗子往外看就能看见街上有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流民聚在一起,甚至连暂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露宿街头。
春庭往往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她也曾像这些流民一样狼狈过,从深山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身上只有几个干馍,身处寒冬,想要找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待到好不容易走到能看到希望的地方,现实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街边被母亲牵着的孩童正看着对面的面摊流口水,街上有人纵马而过,那位母亲连忙将孩子揽在怀里,就连扬起的尘烟都被挡在背后。
春庭别开视线,不再看街上的光景,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马上就要启程了,她没那么多时间在这感慨世事无常。
夏芸和冬茧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掺了已经带上了帷帽的白浣茹下楼,马车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白浣茹踩着小凳上了车,夏芸和冬茧也跟了上去,春庭和秋枝是早就上了后面的马车的。
苏家的马车外面看着极为简朴,从外面看与寻常人家的马车没什么两样,只是里面布置的精细罢了,且白浣茹如今有身孕在身,苏翰然更是下了大手笔,单看内箱说是奢华也不为过了。
春庭想着几个小丫鬟挤在后面的马车里头实在是憋屈,若是她没跟在白浣茹身边的时候就招了两个来到自己的马车上,往前在苏府时都是自己身边带着的,难得有比春庭年纪小的,自然是会多照看些。
秋枝是没什么意见的,她若是醒着的时候还能拽了几个小的说说话,权当是解闷了,何乐而不为。
书木动作慢了些,才一只脚搭到马车上,车队就已经缓缓前进起来了。春庭连忙伸手去拉书木,见小姑娘稳稳当当地站到了车上才舒了一口气。
扬起的车帘再度落下,趁着这个间隙春庭匆匆地向外瞥了一眼,那对母子还站在原地,小孩子指着对面的面摊哭闹着,母亲低下头轻声哄着,抬手将被风吹乱的乌发别在耳后,抚摸着孩童的动作也是极为轻柔,想来是位温婉妇人。
视线被阻,春庭回过头,看着刚刚坐好的书木,笑着问了几句可是磕到碰到没。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秋枝很快就睡了过去,书木和画屏倒还算是清醒,但也是沉默不言。这一路上委实没什么好谈论的,不过就是前面是哪座城池,还有几日能到罢了。
春庭也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还回放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离的太远她听不到,但妇人的神态渐渐地与她记忆深处孙氏同她讲话的样子重叠,母亲轻柔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
“五丫头,你少去听你张婶子她们嚼舌根啊,娘给你留了一块米糕,别叫你三姐瞧见了,快去吃。”
恍然间,就过去了四年,四年来陪着她的除了她娘临行前塞给她的这对镯子竟连个能叫她寄托挂念的物件都没有。
有得必有失,这世上能有谁的人生是绝对圆满的,现下这般已经足够好了,至少她不必像街上的流民一样为了生存而逃亡,为了填饱肚子而殚精竭虑。
趁着旁人没注意的时候,春庭悄悄地抬手将眼角的泪抹掉,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白浣茹这几日除了精神有些不济,其余的到都还好,饶是路上饭食算不上太好,也依旧没叫自己再瘦下来。
苏翰然吩咐把行程放缓,一直没有再停留在某一处过久的时候,这般下来行进的速度虽算不上快,但等到将将要入冬的时候也该到淮阳了。
路上的日子到底是苦造无趣的,虽如今战乱尚未摆到台面上来,但各方势力早就蠢蠢欲动,如今还在按捺不动,只不过是还没人做这个出头鸟罢了。
且,除了几位藩王之外,其余都是野路子,只有两三个刺史圈地为王勉强算的上是个人物,其他若是真叫他坐上那个位置,怕是连如今的惠帝都比不上。
朝代更迭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南唐至今已延续近二百年,至惠帝这一代已是第八代,杜家的皇帝算不上长命,但也算不得短命就是了,活上四五十年不是问题,靠着祖上打下来的江山,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安安稳稳在那椅子上坐个十几二十几年没什么太大问题。
许是南唐安稳太久了,盛极必衰大抵就是这个道理,这世间有太久没经历过动荡,如今便到了南唐该大伤筋骨的时候了。
又向前行进了几日,春庭隐约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路上的流民且不论,如苏家这般整齐的车队也多出来不少。直到在驿站里见到了巩昌侯夫人,春庭才隐约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京城里的人家,如今南迁的亦不在少数,只是苏家走的早些,其余都有哪家也离开了京城,春庭便是不大清楚了的。
至少安国公府是没有动的,安国公府在京中的根基太深,此番若有大动必定要伤筋动骨,这般来看还不如留在京中稳妥一些。便是改朝换代了又如何,百年世家依旧是百年世家,那把椅子上坐的是谁对世家来说倒显得没那么重要。
如今虽说是白义依旧坐在安国公的位置上,但白朗清已经成年亦已成家,白家大多数的事务都是白朗清在打理。白义其余的几个儿子都拿不上台面,最后还是要靠白朗清撑起白家。
佟姨娘倒是想要她的儿子继承家业,但也不看看她这几个儿子都是什么德行。她辛辛苦苦跟陈氏斗了大半辈子,倒是抓住了男人的心,却忽略了几个儿子,经营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白费功夫。
白家如今是白朗清掌家,中馈也全交到了冯兮兮手里,夫妻同心,白家如今就像个铁桶一般,就算有一日京城沦陷,想来也没有哪个想不开的硬是要将白家攻下来。
既碰见了巩昌侯一家,难免就要寒暄一阵,男人只见无非就是把酒言欢,女眷们聊些家常也就罢了。
唐禾凝见了白浣茹格外的兴奋,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唐禾凝本就是巩昌侯的独女,上头又有哥哥宠着,小姑娘娇气些也正常。一路上又没有玩伴,难得见了与她年岁相仿的白浣茹,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
春庭记得,这位唐姑娘虽娇气些,但为人还是很和善的,算得上是好相处的主,且白浣茹愿意与她交好。
论其辈分来,巩昌侯算的上是苏翰然的长辈,但总不好叫苏老太公出来待客,眼下这个时节又与以往不同,谁还能顾得上这些虚礼。
巩昌侯离京的日子比苏家晚些,对京中如今的局势也就了解的更多一些。如今除了白家和几个在京中根基较深的老牌世家,剩下的人家基本都已离京,或是南下,或是北迁,京中早已不复往日繁华了。
听闻惠帝的身体也大不如往日,自从那次他晕厥后,身子便一日日衰败了下去,本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如今看来,怕是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然惠帝的长子如今才不过三岁,便是来日即位也不过就是另一个惠帝罢了。
翌日,苏家众人照常启程,巩昌侯却是决定留下修正几日,唐禾凝依依不舍的同白浣茹告了别,目送着苏家的车队走远才回道驿站去。
春庭今日不必跟在白浣茹身边,窝在后面的马车上昏昏欲睡,才睡实便觉得马车猛然一顿,春庭没有防备又坐的离车门近了些,险些被甩出去。好在秋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春庭。
春庭撩开门帘向外看了看,扬声问赶车的车夫:“这是怎么了?怎么停了下来?”
车夫也是一脸为难,“我也不知道前头出了什么事,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下,不得已才停的这样急,姑娘可是有事?”
春庭在的这辆马车坠在车队后面,便是伸长了脖子也瞧不见前头发生什么了。秋枝向来是好奇心重的,这样一来哪还坐的住,不等春庭反应过来就跳下了马车,一边跑一边回头道:“我去前头看看夫人如何了,顺便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春庭想要去拦,可秋枝跑的快,一眨眼就跑出两辆车的距离去,春庭心急,可车上还有两个小的,她自然是不好离开跟上去的,只能坐在车上等秋枝回来。
可等到车队已经前进了也不见秋枝的身影,春庭心急如焚,在车厢里也坐不住,便站到了车夫身后,想要看看秋枝跑到哪里去了。
春庭正急着,就听见秋枝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春庭,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