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浣茹原本挑拣发饰的手顿了顿,才轻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上次去庆安侯府的时候春庭倒是不小心招了那小侯爷的不快,我想着这次就干脆将她留在府上就是了。”
环晴了然,接过白浣茹手中的宝蓝点翠珠钗,替她仔细的插入发中。白浣茹的鬓发浓密,珠钗插入发中就只余下钗头那只翩翩欲飞的点翠蝴蝶,随着白浣茹的步履翻飞,遥遥望去就像是真有只蝴蝶落在了白浣茹的发髻上一般。
白浣茹已经收拾妥当,饶是环晴几个手脚再利落,每日白浣茹花在梳妆打扮的时候也不断,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苏翰然却像是丝毫不觉得着急一样,白浣茹打扮多长时间他都等得起。
见白浣茹出来,苏翰然展颜,亲自上前去扶白浣茹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地向外走去。
逸竹院没了上头的两位主子便冷清了许多,新招来的小丫鬟大多都是木讷的,偶尔有几个愿意嚼舌根的也都叫环晴训斥了去。
秋枝昨个是陪着春庭一道守夜的,正屋里头折腾到三更天去,两人便睡得也晚了些。这会看着秋枝精神的很,春庭倒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
环晴想着这会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就把春庭撵去休息。春庭打着哈欠也不推脱,昨夜她瞪着眼睛在秋枝身边躺了一夜,实在是困得不行,回自己屋子里倒头就睡了。
春庭这一觉睡得很沉,只一阖眼便陷入了梦境里面。
梦里的场景也是年关的时候,春庭低头看着身上的粗布小袄,有些愕然。她已经有好些年不穿这样粗糙的衣裳了,不论是在安国公府还是在苏家,白浣茹是个大方的主子,给身边丫鬟的四季衣裳每年都是不差的,有时还会开了自己的小库房拿出几匹好料子来赏给春庭几个。
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破墙烂瓦,才敢确定自己是在梦里,这大概是她还是春丫时候的事情,也不知为何在梦里急得这般清楚。
窗户上糊的剪纸是孙氏的手艺,春丫低头看着手上的绣棚,上头绣的是孙氏教她画的平安符,绣线已经有些褪色了,绣出来的花样子并不怎么好看。
春丫摸了摸炕头,没人烧火,手下的触感都是冰凉的。春丫跳下炕,跑到堂厅去,踮起脚来掀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
屋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春丫觉得奇怪的很,往日里这会大哥家的蒙哥儿该哭闹起来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无?
春丫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去,一打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头磕着瓜子的燕妮。
燕妮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见春丫出来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高高的扬着下巴。小姑娘的脑袋一动,便有清凌凌的铃铛声传了过来,春丫嫌吵,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燕妮却不肯放过她,跳过来扯她的手,特地将脑袋上的铃铛晃得“哗哗”作响,还要凑到春丫耳边去。
“这可是爹爹特地去集市上给我带回来的头绳,整个村子里可就只有我有这个。”燕妮笑嘻嘻地说着,语气里是难掩的骄傲和炫耀。
春庭终于想起来这是哪一年的事情,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该是她六岁那年的时候,大雪封山,村里头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够了,林家也是一样。
赵氏老早就带着儿子回娘家过年去了,给老林头气了个半死。可家里实在是掀不开锅了,老林头咬咬牙,领着两个儿子冒雪去了县城,才带了些吃食回来。
就算是如此,老林头依旧没忘了给燕妮带了新头绳回来。
春庭记得清楚,那头绳编的仔细,上头不仅挂了个雕工精致的木珠,还有两三个铃铛,只要戴在头上,那铃声就能清凌凌传出可远去。
那时还是春丫的春庭,因为这根头绳嫉妒了燕妮很久。小小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同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可老林头只喜欢燕妮,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有姐姐有好看的衣裳和好看的头绳,为什么她只能穿着姐姐穿过的袖口都已经起了毛边的旧衣裳。她不懂变通不懂服软只知道一位地哭闹,这样一来老林头只会更加的厌恶她,厌恶她为什么不是个儿子,为什么不像燕妮那样会天天地叫他“爹爹”。
这时春庭大概是明白了的,人心本就是偏的,就算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肉也是分薄厚的。
春丫定定地看着燕妮,并不接她得话。燕妮便恼了,伸手要来抓春丫的脸,两人转瞬间便扭打在一起。
燕妮不知跟谁学来的泼妇样子,伸手就要扯春丫的头发。春丫哪能叫她得逞,先她一步扯下了她的发绳用力丢到了远处。
这下可把燕妮惹怒了,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刺得春丫耳朵生疼。
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春庭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那刺耳的叫声是从窗外传来的。
伸手打开窗子,带着凌冽意味的风迎面吹过来,春庭顿时就清醒了大半。拽过旁边的小袄披在身上,从窗户探身去看,才发现外头竟然落雪了。
雪还未停,地上只积了薄薄的一层。院子里头是没人的,外头的长廊下却是热闹极了。
春庭循声望去,只见廊下站着秋枝和几个小丫鬟,那尖叫声就是其中一个小丫鬟喊出来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秋枝在小丫鬟里的人缘一向很好,谁见了她都愿意叫声秋枝姐姐。秋枝手头也大方,时常买些点心玩物给下面的小丫鬟分了去,逸竹院里那个说起秋枝来不说上她一句好。
春庭原是要出去看看的,可头发这会全睡散了,只能重新梳洗后再去看看外头都发生什么了。
打开桌子上的红木小盒,最上面那一层有几朵做工精致的绢花并几根珠钗,是年前秋枝张罗着去外面找了银楼一起做的,款式都是时下流行的。春庭随手捡了两朵别在鬓间,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就出门了。
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春庭快步走过去才发现秋枝脸都被气紫了。
“这是怎么了?叫你发这么大的火气?”春庭瞧着秋枝鬓边的那只珠花都要叫她晃掉了,就抬手替她扶了扶,语气里半分不见旁的意思,就好像她在与秋枝聊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秋枝一甩手,怒道:“你问问这小蹄子她做了什么?!”
眼前的姑娘瘦瘦小小的,春庭仔细思索了一下,想起来这是守着库房那边的白秋。
春庭皱着眉想着,难不成是白秋这丫头偷了库房里的东西不成。
还不等春庭发问,就听见秋枝吼道:“当初夫人把你招进府里来是看你敦厚老实,谁知你竟是这般手脚不干净的!”
春庭被赫了一跳,她还真猜对了不成?
紧接着秋枝便递了个东西到春庭眼前,“属你是个蠢的,连自己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被递到春庭眼下的那个物件,正是春庭装在了荷包里日日贴身带着的那个银镯子。
春庭连忙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打开看了看,果真里面的东西被掉了包,如今静悄悄的躺在荷包里的,赫然是几粒石子。
见人证物证都在,白秋实在是不知如何狡辩,只能梗着脖子说道:“不过就是个破镯子,又值不了几个钱。春庭姐姐平日里最是和善不过的人,难道还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我不成?”
春庭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这般不要脸?
将镯子收好,春庭正色道:“便是如你所说我是个好相与的,你也不该偷了我的东西。今日你敢摸到我的屋子里去,明日你是不是就敢摸到夫人屋子里去,偷夫人的东西了?”
白秋不说话,春庭却不能放过她的,且不说这镯子对她意义非凡,就算是偷了旁的东西去,那也是偷窃,该严惩才是!
春庭便招呼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将白秋关了起来,等到白浣茹回来再做定夺。
秋枝这会倒是没有再插嘴,等到人都散了才凑上来拧秋枝的耳朵,“就你是个心善的,要我说这会就该打了她板子才是,没得惯的她们这些毛病。”
春庭不再说话,只等着白浣茹回来处理这件事。
可左等又等也不见白浣茹回来,冬日里天本就黑的早,等到天都黑透了白浣茹和苏翰然才回来。
白浣茹满脸疲态,苏翰然也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春庭接过白浣茹褪下来的斗篷,唤了小丫鬟来叫她们拿到火盆子那边去将上面的雪水仔细烤干了,莫要沾上火星子,这可是陈氏花了大力气找来的一整块的白狐的皮子,娇贵的很。
晚膳是在安国公府那边用的,白浣茹回了屋子就说乏了,换了舒适的中衣上床歇息去了。
苏翰然直接去了书房,道不必用人伺候,就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
春庭觉得奇怪,可她不是什么多嘴的人,就将心里的疑惑全压了下去。秋枝是个憋不住的,当下就去寻了冬茧问道:“冬茧姐姐,夫人今个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