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丫裹紧了身上的袄子,试图让身上能多聚集一丝暖意,然而无济于事。
从外头吹进来的风是凉的,身上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春丫突然就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秦氏叫她走,走得远远的,省得嫁给那傻子当媳妇,走到县城里去,去找孙氏的娘家人,求也好,哭也好,只要叫孙家人收留了她,她就能有一条活路。
她听了秦氏的话,沿着那条路走啊走,明明老林头驾着牛车一日便能到的地方,她走了足足三天,走的鞋底都要磨烂了,也没瞧见县城的一片影子,只叫她寻到了这间破庙,破烂的门窗连风都挡不得一下。
滚烫的泪滑倒脸上就被吹凉了,春丫哭的抽抽嗒嗒的,若是往日无论是孙氏还是秦氏早就上前来哄了,可是今日,她身边既没有向着她的二哥,也没有护着她的二嫂,更没有宠溺她的娘亲。
春丫甚至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嫁给村头那傻子呢,好歹不用在这荒郊野岭挨饿受冻。她虽不招老林头稀罕,可是孙氏会偷偷补贴她啊,她也是被娘亲和哥哥宠着护着长大的啊,她是没有燕妮娇气,可是,可是,她就该被这么作践吗?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伴着皎洁的月色,伴着呜咽的风声。
睡着了好,梦里啥都有。
春丫抹了把脸,她刚梦见同燕妮抢鸡腿吃,还抢赢了,就被冻醒了,鸡腿没有了,只有半块干馍馍,还是三天前的,早就硬的咯牙。
心里埋怨归埋怨,可还是得往前走,她已经走出来三天了,早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往后的日子没有娘和二哥护着,都得靠她自己挺下来。春丫勉强嚼了小半块馍馍,实在是吃不下了,拢了拢自己的小包袱,迎着寒风走出了破庙。
这边春丫还在寒风中苦苦挣扎,那边林家已经炸开了锅,老林头拎了杆烟枪坐在院里头,顾氏坐在屋里头的炕上抹眼泪,燕妮毫不在乎的抓了把瓜子,到底没敢明目张胆的在院子里头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台跟前同赵氏嚼舌根。
一直到晌午昌言黑着一张脸回来,一句话没说进屋直接跪在了孙氏前头,“娘,是儿子没用,没能把五丫头捞上来......”
孙氏哭得险些背过去,五丫头是她叫老二媳妇送走的,秦氏是个机灵的,在井边散了衣服伪造成春丫跌进井里的样子,直到天都黑了才叫昌言去找,四五个时辰都过去了,昌言那还找得到人,只当是春丫真掉进了那井里头去,这三日日日去那井边捞人,连根毛都没捞到。
孙氏哭得倒不是这个,只是她一想到春丫自己一个半大的孩子背井离乡,就为了不叫老林头卖给个傻子,她这心里就抽抽的疼。
“成天就知道哭,你哭有啥用,能把张家那泼妇哭回去吗!”老林头烦躁的朝屋里头喊了一句,孙氏听见了终于忍不住爆发:“张家婶子为啥在咱家门口耍?还不是因为你收了人家的钱!就因为两个钱你就要把闺女卖了,你还是人吗你!你不想让她耍,你倒是把钱还人家啊!你跟我喊有啥用!”
老林头气的脸色发青,“谁知道那丫头这么不中用,洗个衣裳都能把自个掉井里头去!再说张家那小子咋了?我养了她快十年还给她寻个好人家,收点聘礼咋的了?要钱没有,给三丫头买新衣裳了!”
孙氏捂着心口,实在是想不通老林头咋就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把卖女儿的勾当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你把钱给三丫头花了,那就把三丫头嫁过去!左右五丫头都没了,都是咱家的闺女,五丫头嫁得,三丫头也嫁得!”
“哪能把三丫头嫁给个傻子......”
“你还知道那是个傻子!”孙氏悲愤的看着老林头,“三丫头是你闺女,五丫头也是啊!你平日里偏心眼子我都不说啥,你咋就能拿五丫头的婚事随意作践啊!这下好,五丫头没了,我看你拿什么应付张家!”
林家怎么闹春丫是无从得知了,她只知道,她终于瞧见县城了。
春丫走在街上,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得让她有些无法适应。街边有各式各样的摊子,春丫看着那些吃食狠狠的抽了抽鼻子。
寻了个角落把小包袱打开,春丫看着里头仅有的十来个铜板,叹了口气。那已经是孙氏能拿出来的全部家当了,其实孙氏还给了春丫一对银镯子,叫春丫贴身揣着了,那可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拿了两个铜板买了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春丫幸福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刚要把包子塞进嘴里,就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包子顺势滚到了地上。
她的包子!她还一口都没吃呢!
再然后,就没了意识。
等到春丫再醒过来的时候,只瞧见身边坐了好几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瑟瑟的缩在一起。春丫拽了拽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开口问道:“这哪啊?我咋在这呢?”
那小姑娘同情的看了春丫一眼,回道:“这是在马车上呢,你是被人弄晕的吧?这是人贩子的地界,不晓得要把咱们卖到哪去呢。”
一听见卖这个字春丫就来气,她费劲巴力从家里偷逃出来就是不想被她爹卖了,结果逃出来倒好,还是要被人卖掉。
春丫的药劲刚过去,脑子还不算清醒,借着这股火气,一把掀开了车厢的帘子,在一群小姑娘错愕的眼神中跳了出去。
才不要被人卖掉,这是春丫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赶车的汉子被春丫吓了一跳,连忙停车。
春丫前脚刚落地,后脚就有几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还未等春丫站稳,一脚踹过去就把春丫踹翻在地上。春丫被这一踹一摔,疼的蜷缩起来,脑仁终于清明了些。
“呦,这还是个烈性的,都愣着做什么呢,还不把她送回车上去!这可是前头那辆车上的,打坏了你们几个陪得起?”从那边汉子身后走出来个浓妆艳抹的婆子,装模做样的摇着把团扇,轻蔑的看了伏在地上的春丫一眼,“小丫头,也亏得你生得一副好皮相,要不然,想从你曹妈妈手底下跑出去的,还没几个能全须全尾的活着的!”
春丫咬着牙,不叫自己疼的哭出来,任由那几个汉子想丢小鸡仔一样把自己丢回车上。
再次回到车上,春丫才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几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见春丫看她们,纷纷偏开了目光。
春丫抽了抽鼻子,强忍着疼把自己挪到个角落里蜷缩起来。
这人一倒霉起来咋就能倒霉成这样呢,早知道会被人贩子拐,还不如叫她爹把她卖给村头那傻子呢,至少这样卖出去的钱好歹也落到自己家手里头,不至于便宜了个丧尽天良的婆子……
揉了揉手肘,刚才那一下磕的不轻,冬天的衣裳厚重,春丫不好把衣裳掀开看伤,估摸着也是青了,还有腹部叫那汉子踢了一下,也拧劲的疼。春丫不敢再出声,只能憋着泪,忍着疼,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醒过来外头天就黑了,春丫只觉得腹中空空如也,她的包袱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又好几天不曾吃过饱饭,这会子饿的不行。可看了看四周,跟她一个车里的小姑娘都已经睡过去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悄悄的掀开帘子往外瞧一瞧。
马车已经停了,外头有一群汉子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还有几个围着马车没走。春丫皱了皱眉,这荒郊野岭的,莫说有这群汉子在这个看着,便是没有,也走不回城里去,她睡了整一下午,哪还知道这马车开到哪里来了。
既然逃不出去,又没有饭吃,春丫只好逼着自己接着睡。可她已经睡了一下午了,又饿的不行,越想睡越清醒,最后只能干脆瞪着眼睛坐在车里。
白日行车,走的也都是偏僻的小路,夜间休整也是找了荒凉的地方,分工明确,有人巡逻,很显然这群人是这行里的老手了。春丫叹了口气,她以前跟虎妞出去野,净听孙氏拿人贩子唬她,这下好,她当真遇上人贩子了,前路未卜,真真是晦气到了极点。
春丫正胡思乱想着,感觉有人碰了碰她,一扭头,一块干馍馍差点没戳到她脸上。春丫错愕的看着那小块干馍馍,还有拿着馍馍的小姑娘。
“你快吃吧。”那小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发干粮的时候你睡着了,她们都不叫给你留,我偷偷的留了半块,你快吃。”
春丫接过那小半块馍馍,感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哪怕是硬得硌牙,春丫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啃完了,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谢谢你。”春丫真诚地道谢,“我叫春丫,你叫啥啊?”
“我叫小荷。”那女孩细声细气的回答道。
两个女孩看了看对方,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