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担心打扰到我的家人,”身后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依温和,“我姓黄,是来帝都经商的,在前方不远处街边,租赁了一所宅院,只带了几个伙计来,空屋子多的是。”
“如此,便叨扰了!”我转身一鞠礼,“多谢!”
“不必客气,在外相识便是有缘,请!”黄客商边客气着边往前带着路走去。
跟着安然踱着慢步向前走的黄客商,我的步伐也不疾不徐。也许是我听苏骁的话跑得离茶馆废墟有够远,也许是我们走得不引人注意,居然一路走去畅通无阻,满街没有官兵一个过来询问。
到了黄客商的府邸了,我仰头看了看,他这庭院看起来不大但收拾得很细致,黑漆大门擦拭得一尘不染,两个小厮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一道通往内进厅堂的青石地板砖甬道也打扫得极其清净,露天的甬道上看不见一片落叶。庭院里的积雪平整地铺在草地上,如同一张硕大的棉被般齐整洁净,赏心悦目。
不远处有几块棱角嶙峋的寿山石,堆叠成一座颇有风骨的假山,山坡上探出一颗形态绝佳的迎客松,针叶苍翠上之上,盖着一层银白积雪,相映成趣。
一旁的黄客商看我光顾着观赏,并不迈步进门,对我身后的小厮一使眼色。然后就随意的介绍开了:“因为我长期往来京都,住客栈总觉得不舒适,便在数年前租赁下这所宅子。这庭院按着个人喜好随意布置,不甚雅观,见笑了!”
这庭院是随手布置的?我诧异地扭头,挑高一边眉毛看了一眼黄客商,此时的他满头尘灰,看起来狼狈不堪,还真是人不可相貌啊!
我回过头,微微点头,能把庭院随意的就布置出如此儒雅的高洁格调,这个黄客商,倒不只是个一心钻钱眼的庸俗商贾了。
一队贵气外漏的马车粼粼驶来,停在庭院大门前,车帘子一掀开,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贵妇探出头来,看到了皇客商,抿着嘴笑了,声音洪亮:“黄公子安!您又来帝都了!生意兴隆哪!若现下有空,奴家治酒,邀黄公子至寒舍一坐!早盼着您指点指点我家孩儿的八股文章!”
“周大夫人谬赞了,小可必登门造访,今日有客,恕难从命,改日,改日!”黄客商儒雅的鞠礼,看向我。
“你家客人,是这小女娃儿?好吧,明日,奴家邀黄公子带上你家客人,来寒舍逛逛可好?”周大夫人满脸是笑,看着我一脸的欢喜。
“周大夫人客气了,明日午时,一定上门叨扰!”黄客商笑意盈盈地说,“可否向周大夫人借几个婢女,我这屋里只有伙计,缺了几个照顾客人的婢女。”
“这是隔壁的周大夫人,我这所宅子的东家。”黄客商在一旁低低的解释。
我转身,也礼貌的微笑着,对着她一鞠礼。
“好说,待会儿我吩咐几个过来便是。那么,奴家明日午时,备好酒席,恭候你们的光临啦!”周大夫人笑的更开心了,快要找不着眼睛了,对着我一笑,“记得来呀!!”
看着周大夫人的华丽马车悠哉悠哉地驶入毗邻的深宅大院,我才转身放心的踏进黄客商的家门。
之前在门前踌躇不前,是因为担心不要入了狼窝虎穴,进的去出不来了,毕竟萍水相逢的人,谁知道是好人还是歹人呢?
现在被住在隔壁的屋主看见了,还邀请明日的午餐,量这个外地来的黄客商不敢对自己怎样,因为有了一大队伍的目击证人咧!
我胜券在握的姿态,信步走进黄客商的庭院,近距离的观赏着那颗孤傲的迎客松,没有看见黄客商眸底老谋深算的盈盈笑意。
刚进客房不久,就有几个婢女前来门,抬了热水和木浴盆进来。我舒舒服服的泡了澡,穿上周大夫人让婢女带来的女装,由着候在门口的小厮带去去客厅和黄客商共进晚餐。
一身鹅黄锦袍的黄客商正在桌边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看见我的一瞬间,眼波变得异常的明亮。
他看见我的一瞬间与我看见他一瞬间表情极其相似,我的眼睛猛地瞪大,眸底如火山爆发般灼热。
只一瞬间,我低垂下了视线,拢在广袖里的拇指戳得掌心几乎迸裂,这是下意识的惯性,这是需要自己冷静下来的动作。
几乎失控的情绪汹涌而来,是因为我看见,洗干净了脸庞顾盼生辉地坐在餐桌前等着我的黄客商,是狗皇帝!
下旨屠了我萧家满门的狗皇帝!
我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几乎要狂喊出声的话:“你个狗皇帝!我杀了你!”
掌心越来越尖锐的疼痛,提醒我必须要冷静,必须控制住自己。我深深的呼吸,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现在杀不了他,他身边的跟着的人都紫禁金卫里的高手,这个时候,杀不了他的!
那么,就让他多活一些时候,我一定要让他也感受到,极至到崩溃的痛苦!一定!
短短几步路,我微微低头,一步一顿地走得轻柔缓慢,走得袅娜娉婷。黄客商看得心花怒放,笑容满面:“你,穿男装好看,穿女装更好看。”
“嗯。”我一点头,走到桌子前坐下,只觉得胸口闷痛,最最痛恨的人,就在坐眼前!
因为他,慈祥的祖母死了,和蔼的祖父死了,父亲,哥哥,所有爱着我,关心着我的人,统统不在了!唯一幸存的母亲,也不得不如蝼蚁般藏匿偷生!
恨意滔天如逆流而上的瀑布,却不得不咬牙强压,让恨意顺水流泻,狂奔而下。
我猛的拿起桌上的酒杯,自己提壶倒满,仰头喝光,连喝了四五杯,才停下,红着眼睛瞪向对面的黄客商:“你说,恨一个人,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却没有办法做到,该怎么办?!”
“你若想要他死,我可以帮你。”黄客商一脸的饶有趣味,声音里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暴露无遗,“说吧,是谁?”
“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杯子里的酒狠狠的泼在他脸上,一瞬间房间里涌出许多黑衣人影,杀机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