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安!”轩辕焘一身素净的淡灰色儒衫,仅用发带系起长发,看起来一如布衣的平头百姓,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皇家贵气。看见皇太后的第一眼,便深深躬身,拱手过顶,匍匐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头。
皇太后微一皱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怜悯,说起话来的语气便和蔼可亲:“焘儿,不必多礼,起来吧。”
轩辕焘依然毕恭毕敬地磕完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
“焘儿,待会儿,哀家让你父皇给恢复了王爷的位份,你就不必再畏畏缩缩的,行那草民之礼。”皇太后一叹,感慨万千地说:“来,过来祖母跟前,为了钓出寮胡余孽的细作,哀家的孙儿受苦了!”
“谢皇祖母挂心。”轩辕焘满脸都是虔诚的不胜感激,“王爷之位,尚不急恢复,只求祖母告知孙儿,细作是谁?可抓住了?可是在宫内?!”
“尚不可知,”皇太后慢悠悠地摇头,拿起万福金绣锦盘上的翠玉如意,熟练的轻轻摩挲,“说来也怪,抓到的那几个,居然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寮胡细作!潜藏在帝都的酱菜巷子里,生活了多年的寮胡人!”
“如此说来,线索断了?!”轩辕焘没有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尖锐语音,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太后,急促得语速飞快,“生活在贱民区的寮胡人,无法潜入我的王爷府书房,藏匿南疆布兵图!无法与南疆前后呼应,偷袭边疆关卡与嫁祸同时进行!更无法知晓我交给祖母的半张图是真的南疆布兵图,才不惜暴露也要得到令一半图!所以,一定有高位者藏在我们身边,才能与寮胡余孽配合得天衣无缝!”
“是啊,哀家的看法也是如此,”皇太后语气依然淡定,细细地打量着被她日日摩挲得包浆柔润的翠玉如意,“几个寮胡人都已被施加酷刑 可直至殒命,也没有招出谁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便没法寻出谁是幕后之人啊!”
“求皇祖母,许孙儿追查!”轩辕焘咬牙切齿,猛地跪下,“孙儿必查出那人,还我清誉!孙儿必不惜一切,揪出那人,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
“焘儿,你若执意追查,一踏出哀家的延年殿,便无人知晓你是五王爷了。而追查尚需时日,当务之急,是先洗清你五王爷的卖国罪名,”皇太后轻轻的提醒,“若百姓都认定你是卖国逆贼,今后你只能隐姓埋名,你可甘心当一介草民?!皇祖母劝你,三思而行。”
“若是让贼人在眼皮底下逍遥,便是将我轩辕氏一族置于炭火之上,”轩辕焘抬起头,坚定地看着皇太后,“孙儿情愿失去所有,也誓必将贼人挖出来!不死不休!”
“好!”不知何时,皇帝已经站在殿门前,此时迈步走了进来,站定在轩辕焘身前,低下头,静静审视着,竭尽全力也无法压抑住自己一脸愤恨的轩辕焘,“朕的五皇子,在外界的流言蜚语里,已经是落入贱狱命不久矣的卖国贼子了。你去追查,神不知鬼不觉,最是合适不过!”
“谢父皇!”轩辕焘毕恭毕敬地磕头,“儿臣必不辱使命!”
“去罢,父皇等着你的佳音。”皇帝眸色深沉,看着轩辕焘毕恭毕敬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皇帝,你这是,打算不要这个儿子了?”皇太后挥手让所有宫女都退下,才端起茶盏递给沉思不语的皇帝,“焘儿这一去,就算命够大,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他的五王爷名头已经彻底遗臭万年,再也无法名正言顺的当哀家的皇孙了……”
看皇帝默默地喝了口茶,并不打算回答,皇太后轻轻一叹:“儿啊,你的儿子,我的孙子,剩下的不多了!”
“儿子心里有数。”皇帝眉心一跳,淡淡的说,“年节将至,母后可有心仪的物件,儿臣好命人早早寻来。”
“哀家什么都不要,只想一家人齐齐整整的,热热闹闹的过这个年节。”皇太后低低的呢喃细语声里,依稀带着哀求的意味,“儿子,哀家老了,只愿子孙满堂,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儿臣明白。”皇帝一低头,没有回答皇太后的要求,便转了个话题,“母后放宽心,这个年节儿臣必会办得热热闹闹的。儿臣已经下旨,让入选的贵女们,今日入宫。”
“好,好,”皇太后阖上眼睛,掩饰起眼底无可奈何的寥落悲凉,“皇城是好久没有进新鲜人儿来了,这下,宫里可就会热闹一阵子儿了。”
三日之后,皇太后坐在惯常饮茶迎朝阳的鸾座上,耷拉着眼睛,听着近身大嬷嬷携英眉飞色舞的娓娓低语。
“喜嫔乐嫔,一个擅长锦绣蝶舞,一个精通各种乐器;欢贵人会哼评书,欣贵人会唱大戏,愉贵人会吟诗作对,悦贵人会题词作画,”携英一抿花白的鬓角,一拍掌,声音欢快,“这次进宫的贵人,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儿,一个个如花似玉,赏心悦目呐!”
皇太后静静的阖着眼睛,仿佛一心一意地感受着初升阳光照耀的温度,携英的话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太后呀,您是没有看见,那些花骨朵儿般鲜嫩的人儿,奴婢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欢喜得很哪!”携英有意逗郁郁寡欢的皇太后高兴,继续眉开眼笑,语调欢快地说,“今儿,这些贵人们都来了,就在门外,等着拜见您哪,奴婢,这就传进来了?!”
“慢着。”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携英的眸底一片冰凉,丝毫没有沐浴在灿烂阳光里的暖意,“哀家,不想再见这些小姑娘了。携英,你能明白,看着娇艳欲滴生机勃勃的花树 ,却感觉得到花树枯萎凋零的悲哀伤感么?!”
携英收起脸庞上欢畅的笑意,沮丧地叹息:“奴婢明白,可若连花开花谢都看不见了,那和活在冷宫里有什么区别?”
携英话一出口,忙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说错了话!求太后饶了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