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虓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东丽城内的一间客栈里。房间内只有他一人,房门忽然打开,王虓微微坐起身。
“你可算醒了。”铃木凑到床前。
“我睡了多久?”王虓只觉浑身绵软无力。
“三天三夜。”铃木递上一杯水。“木已成舟,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所幸我们进了东丽城,可以从长计议,一定可以救出侄媳妇。现在整个东丽城已经封锁,如果我们此时才到,怕是连城都进不得了。”
“为何封城?”其实王虓已大体猜出缘由,可他还是故问。
“大军压境,要打仗了。满城百姓人心惶惶。”铃木轻描淡写,满不在乎。
王虓闭上双眼,双手死死抓住被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堂堂男儿,怎么哭哭啼啼。”铃木不屑。
王虓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傻侄儿,那你哭个什么劲,你应当高兴才对。这下雪铁龙还敢不交出侄媳妇嘛。”
王虓想要辩解,却欲言又止。他到底没有提及岛青,没有说明赵春娇已经心有所属,他的只身犯险都是心甘情愿的自作多情。王虓救人的初衷也许真的没有掺杂太多儿女之情,换作旁人,依他的性格也不会袖手旁观。可自从遇见铃木,她张口闭口的“侄媳妇”就好似一碗碗迷魂汤,王虓已经被灌得鬼迷心窍,甚至真的一度以为凭借这次英雄救美他就可以赢取赵春娇的芳心,所以他把此事看得性命攸关,而如今机会已然错失,他自然无比沮丧,更何况心仪之人恐已受迫嫁于他人,无异于雪上添霜。
“你好好歇养,待恢复元气,我们去助阵救人。”铃木离开房间。
富甲没有食言,南港军过境香之坊足足赔上了十大箱金币,纪几吉本就盼着乱斗,如今又得了好处,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十万南港金骑穿过和平峡谷,谷中鸟兽惊得四散,草木尽被踏烂。东丽城守卫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远处仿佛一条金龙缓缓游近。
这些日,雪铁龙新婚一直卧于温柔乡内,不理朝政,大赦天下,还下令东丽全境百姓休息一个月。
一名下人碎步进入寝宫,两条腿瑟瑟发抖。
“不是叫你们休要打扰本王嘛。”雪铁龙坐在寝宫内的宝座上,手中攥着拴住牛头和马面的铁索。
“启,启禀城主,此事关乎东丽安危,奴,奴才不敢不报。南港大军犯,犯,犯境。”下人偷瞄两只恶犬,吓得磕巴连连。
“南港?”雪铁龙狐疑。“俺与老富头无仇无怨,他这是闹哪出,莫非一把年纪也惦记上晶晶不成?”雪铁龙又恢复了以俺自居。
“算了,想多了脑壳疼,还是辛苦夏将军替俺把他们打发走吧。”雪铁龙酒劲未退,轻拍脑袋,一副习以为常的轻松样子。
“奴才这就传旨夏将军。”下人一边应答一边急忙向外退,生怕雪铁龙失手松开铁索,两条恶犬非生吞了自己不可。
十万金骑兵临东丽城下。队首“富甲天下”的大旗迎风狂舞。南港金骑各个身材高大,长相周正。坊间有这样一句关于他们的童谣:身形九,身手一,黄金骑,身手九,身形一,黑铁骑。虽然这种说法略显夸张,但也从侧面反映出金骑流于表面的选任原则。金骑的一身行头极其考究,完全衬得上他们的外表。有人曾调侃与金骑难以对垒,因为他们就像是大师精心雕琢成的艺术品,令人不忍下手。
东丽城城门紧闭,夏利淡定地站在城楼上,眯眼俯视城外的队伍。曾经的夏利不过是流窜于市井,掌管一个堂口数十人的流氓头目。可自从来到东丽,他身经大小战役,麾下将士数万,已彻底蜕变成一位胆识过人,名副其实的将军。尽管他还是粗鄙不堪,尽管他还是好色不堪,本性难移罢了。
“俺不管你们是何人,俺只给你们一次机会。”夏利向城外高声喊道。“哪来的回哪去!”
城下南港军队首并辔三人分别是赵自来,富丽和岛青。赵自来和富丽身披重铠,岛青及身后的几十名落山弟子身穿青色教服。
“王虓果然靠不住,让他先行救人,人却不知去向!”岛青气恼。
“在下赵自来,此次专程接爱女赵春娇回家。”赵自来答话。
“可是太平三杰的赵自来?”夏利发问。
“正是在下。”
“好个不请自来赵自来。你大哥那个死胖子的鞭法俺也领教过。”夏利摇摇头。“马马虎虎。”那日马家落难,若不是为了保全家人,马自达有意收招,他大可打败夏利。而此时的夏利全然不知竟还如此大言不惭。“你走吧,你闺女已经当上雪城主的妃子,享尽荣华富贵,怎肯跟你回去。”
“一派胡言。”富丽听到夏利编排自己的女儿,忍无可忍。“少废话,敢不敢出郭应战?还是害怕了要学缩头乌龟。”南港军起哄大笑。
“呸!俺夏利几时怕过,战便战。”夏利被激恼,下城楼,提狼牙棒,跨战马,率队出城迎击。
“谁敢与你夏爷爷一战!”
“师叔,让我来。”未等富丽应答,岛青拍马迎出。
“你是哪家的崽子?”夏利斜眼打量岛青。
“竖起你的狗耳朵听好,我乃南港落山派掌门之子,落山派副掌门岛青!”说罢挺枪便刺。岛青使出落山派的落字枪法有板有眼,只是平日里都是在地面上施展,而这次是马战,多少不太自如。
夏利完全没把眼前的黄毛小子放在眼里,直到岛青一枪擦过他的甲胄。“小崽子,花枪耍得不赖!”
岛青气恼,枪速愈疾。可夏利已经发现岛青的破绽,他攥紧缰绳,驱马绕岛青打转。岛青一边舞枪一边拨马手舞足蹈,一气之下索性跃身下马。夏利嘲笑。“娃娃,要不要夏爷爷给你弄匹木马耍耍。”岛青不答,扬枪刺向夏利。夏利横过狼牙棒拨开攻击,随后拍马驰骋。岛青起初还有力气追赶,可几个来回便气喘吁吁。片刻工夫局势逆转,换作夏利抡起狼牙棒反复冲击,岛青招架愈发吃力。危难之际,落山弟子按耐不住,可没等他们发作,站在他们身前的富丽已经挺身而出。
“先冒出个愣小子,后又窜出个俏婆娘。南港城怕是没爷们了吧。”夏利勒马,上下打量富丽。 “你又是哪家的婆娘?”
“我是赵春娇她娘!”富丽咬牙切齿说道。她向来不喜欢炫耀自己南港城公主的身份,所以很少主动提及。
“呦,不请自来,原来是你的婆娘,艳福不浅。”夏利向富丽身后的赵自来喊道,见他无动于衷,夏利继续。“躲在女人身后,你可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丑话讲在头,俺若是赢了,你的婆娘可就归俺了。”
赵自来依旧不露声色,他想替富丽,却被富丽制止。“来哥,他就交给我吧。你等着收拾雪铁龙。”
富丽手持一杆红缨枪,头戴凤头盔,身披凤尾甲,胯下一匹南港盛产的金毛骏马。听起来一切似乎都平淡无奇,但亲眼相见就不难发现她这身行头绝非凡品。她的盔甲和兵刃非金色亦非银色,而是罕见的金粉色。传闻这身装备出自石铁公之手,打造时融入了凤凰之血,除了呈现出美艳而独特的颜色外,更重要的是坚固异常。
富丽抖了抖枪头红缨,纵马冲向夏利。夏利明显感受到腾腾杀气,他嘴上虽然嘲笑富丽女流之辈,心中却丝毫没敢懈怠。富丽使用的也是落字枪法,不过因她生性刚烈,用起枪更加威猛,少了几分精巧。有传闻说富丽曾受过何金光的指点,她的枪法刚柔并济,集落山南派与北派之大成。如果她不是女儿身,恐怕现在落山的掌门就是她而非岛眉了。
二人交锋,夏利只招架富丽的第一枪就颇感吃力,这一枪速度快,力道大,直奔要害。
“一个婆娘,好大气力!”夏利狼狈至极。
“想活命,滚回去叫雪铁龙出来。”富丽枪指夏利。
“恁地小瞧你夏爷爷!”夏利边说边拧动狼牙棒棒柄上的机关,棒头上的铁钉原本还寥寥无几,可随着夏利触动机关,铁钉陆续伸出,好似一头遇险的恶狼缓缓露出尖锐獠牙。夏利到底曾是江北帮的头几把交椅,他的虎狼棒法以近乎舍命的勇猛著称。那日与雪铁龙交锋,他被雪铁龙出阵时汹汹气势吓得忘记张出棒上獠牙,若非如此,他也不至败得狼狈。
夏利挥舞狼牙棒,要是被他结结实实抡上一棒,即便富丽身穿宝甲也必定重伤。不过富丽骑术高超,那金毛骏马就如同长在她身上一般听任使唤。夏利莫说伤她,就连马尾都碰不上一根。虎狼棒法只攻不守,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以无招胜有招,不过几十斤重的狼牙棒,就算夏利气力再好,也难用上个把时辰。富丽久经沙场,几回合下来便识出此弱点,待夏利动作放缓,富丽转守为攻。一阵闪躲金毛马累得不轻,可富丽却没耗力气,她一招错落有致,向着夏利上中下三路虚虚实实刺出数枪。夏利此时已无力招架,自知抵不住这波攻势,拨马欲回,被富丽一枪狠狠刺在肩头。夏利未吭半声,一把抓住枪头,任凭富丽如何发力也抽不回。夏利一手攥枪,一手勉强抡起狼牙棒砸向富丽头顶。富丽不忍弃枪,情急之下拧转枪身,任枪头在夏利肩头肉内搅动。夏利疼得大叫,松开枪头。富丽挺枪复刺,夏利侧身躲过,驱马逃向东丽军。南港军气势倍增,一阵冲杀,若不是城楼上射手放出凶猛箭雨,东丽城破矣。
夏利回到城中将军府内养伤,所幸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翌日雪铁龙到府上探望,随行一队御医,还有整整一车的名贵药材和补品。
“奶奶个熊,何人伤俺夏爱卿!”雪铁龙吹胡子瞪眼闯入夏府,惊得卧榻的夏利连忙坐起。“你们几个仔细查看夏将军的伤势,如有半点差池,统统泰山王伺候。”
“昨日已经请了城中名医诊断,并无大碍。”夏利上身挺直,单膝缓缓跪地。“罪臣何德何能让城主劳神费心。”夏利满面通红。“俺竟败给一个臭婆娘,无颜面对城主。”
“胜败乃兵家常事,夏将军莫自责。明日俺亲自出战,定活捉了那婆娘予你处置。”
夏利叩谢。
客栈内,王虓半躺在床上。
铃木风尘仆仆地回来。“侄儿,恢复得如何?”
王虓兴冲冲。“我无大碍,何时救人?”
“今日我在城中打探消息,东丽军与南港军在城外大战了一场,东丽的将军负伤而退。城主雪铁龙欲他日亲征。相传这雪铁龙乃当世第一猛将,未尝败绩。城中将士和百姓闻此士气鼓舞。”铃木边说边脱掉外衣,换上一身夜行衣,其间全没避讳王虓。看见铃木雪白的衬衣包裹出曼妙的身材,王虓红脸,瞥眼望向一边。
“姑姑大意,竟忘记侄儿也是七尺男儿。”铃木噗嗤一笑。“我出去走一遭,回来再议救人之事。好个夏将军…”铃木喃喃道出最后一句,拿起放在桌上的长鞭。
牛头和马面拴在东丽寝宫的大门前。赵春娇一直被困在寝宫内,但也从侍从那听闻到南港大军赶来的喜讯,现在的她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可能即将获救,忧的是自己已是受辱之身,愧见岛青。
“想不到小美人竟是南港的千金。岳丈大人想接你回娘家,南港有什么好,到处铜臭味。只要你点头,俺明日就打发他走。”雪铁龙从将军府回到寝宫,嬉皮笑脸地对赵春娇说。
此时的赵春娇已不再像初到东丽时一样寻死觅活。想要直面死亡,娇生惯养的她还缺少足够的勇气。她也打消了杀死雪铁龙的念头,尝试过数次,每次非但伤不到雪铁龙,还让他误以为自己与他撒娇打闹,令他淫 性大发。现在的赵春娇选择漠视,一张臭脸可以扫除雪铁龙所有兴致。她故作镇定,心底不住乞求这场恶梦可以早日醒来。
“你不作声便是默许了。”雪铁龙无赖般大笑。
天微亮,街上一队官兵穿街走巷,他们的喧闹声吵醒了王虓。正巧此时,房门作响。王虓掌灯,看见进来的正是铃木,她的手上沾满了血。铃木慌忙吹灭油灯。
“恩姑你没事吧。”王虓大惊。
“放心,不是我的血。”铃木压低声音。“明日我们去助阵。”说罢铃木自顾走进内屋关上了门,留下满腹狐疑的王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