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副帮主留步。”许晶晶现身厅堂喊住了王虓和岛青。“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出春娇妹妹,可狗贼雪铁龙绝非善类,两位副帮主如果冒然出手,非但不能救人,恐怕自身也难保全。”
许晶晶完全是一番好意,只是情急之下,言语有些直白。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雪铁龙早日归西,可她不想再有人飞蛾扑火,自从她发出江湖召集令,已经有不计其数的人马奔赴东丽城枉送性命,这件事令她懊悔不已。凭许晶晶对雪铁龙实力的了解,两位落山派的副帮主就算一起上也完全不是对手。
“依小女看,两位副帮主需兵分两路。一人回南港将消息告知富城主和岛掌门,搬得救兵;一人火速前往东丽城牵制雪铁龙,保证春娇妹妹的安全。”
“晶晶所言极是。老夫派人随副帮主一同奔赴东丽。春娇姑娘毕竟是在我香之坊被恶人掳走,老夫难辞其咎,定尽绵薄之力。”纪几吉窃喜,他巴不得天下大乱,香之坊便可坐享渔翁之利。纪几吉继续煽风点火。“老夫听闻太平城城主马自达现在率余众寄居宾城。如果马城主可以说服宾利出兵相助,与我香之坊夹击东丽,胜算一定倍增。”
“大伯在宾城!”王虓听到此消息,心中石头落了地。逃出太平城的这些时日,他始终都在惦念着爷爷和大伯一家。大伯视爷爷如亲生父亲一般,既然大伯已成功逃至宾城,相信爷爷也一定平安无事,王虓暗想。
“宾利没有成为城主前,在东丽与雪铁龙是同僚,两人虽无交情,却也没有嫌隙。平白无故恐怕难以令宾利发兵。”许晶晶叹道。
商议完毕,王虓与岛青因为谁去营救谁回南港求援争执不休。两人都想去东丽救赵春娇,可如果另派香之坊的人去南港求援,又恐难以令人信服。最后王虓和岛青通过抓阄决定去向,王虓如愿去东丽营救赵春娇。
回到忘归阁的地下密室,纪几吉卸下伪装放声大笑,压抑许久的喜悦之情终于得以释放。“喂到嘴边的肥肉不信他不尝。给那丫头用的什么药?”
“定身散。”
“眼睁睁地被黑猩猩祸害却无可奈何,真是难为那丫头了。不过不如用见光癫,发起疯来搞不好就被杀掉了。不对,应该直接送去一具尸首,那样更万无一失。真是失算。倘若那丫头被救出,此计败露。”
哈雷听了前半句话,还意外一向心狠手辣的纪几吉怎么忽然怜惜起一个丫头。再听到后面,他才明白纪几吉真正关心的是计谋能否得逞。“属下失职,雪铁龙凶残成性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丫头。”
“你我行事怎可倚仗一个莽夫。”纪几吉摆手。“罢了。休教那个愣头小子再添是非,派几个好手随行,路上除掉他,只说是中了雪铁龙的埋伏。”
王虓和岛青一同离开香之坊。岛青只身向西北行,临别再次叮嘱王虓一定要牵制住雪铁龙,保证赵春娇安然无恙,不然唯他是问。王虓带上香 之 坊 的 人 马 向东行,随行一共五人,个个如纪几吉一般皮肤光滑白嫩,嘴上没有半根胡须。他们是忘归阁的守卫,阁内美女如云再有定力的男人也难片叶不沾身,为此,纪几吉责令应征守卫入阁时服下断情丹,成为药物阉割之人,从此断掉七情六欲。在忘归阁作守卫待遇极其丰厚,香之坊一些食不果腹的家庭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牺牲掉家中个把男丁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与送进皇宫当太监不同的是应征守卫必须是成年男子。因为幼年服下断情丹会影响发育变成名副其实的阉人。而如果是成年男子,断情丹只会影响雄性激素分泌,他日表现优异,纪几吉赐予复燃散,便可恢复男儿之身。复燃散让守卫们看到希望,也成为了纪几吉掌控他们的法门。不过到目前为止仅有一人受赐复燃散,他就是纪几吉的贴身护卫独眼哈雷。
王虓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此间去东丽有几条路?”
“据属下所知共有三条,”五名随从只有一人与王虓并辔,其余四人紧随其后,他虽然年纪比王虓长上许多,却十分恭敬。此人应该是五人之首,在他的腰间垂下一条长约四寸有余的黑带,其余四人腰间也有黑带,不过要短上些许。此黑带代表守卫所获功勋,每受嘉奖黑带即可调长,反之受罚也需调短,待黑带长至半尺犹如男根长度,即可受赐复燃散。
“三条路有何分别?”王虓勒马。
四寸黑带也停下。“咱们前方不远处生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因其枝形犹如笑眼,固名曰乐松,彼处便是岔口,前往东丽的路分成三条。南下是官道,需绕过幸福庄路程最远,但道路平坦易行;北上穿越和平峡谷路程适中,但道路狭窄,峡谷中偶有狼群出没;直行路程自然最短,不过需要穿过一片叫作离宫的沼泽,危险至极。”四寸黑带一边向王虓指示乐松一边说道。“我等平日去东丽都是绕行幸福庄,如有紧要事务会组一队人马趁天明穿越和平峡谷,至今还未曾走过离宫。夏利一行人马定是南下,依属下看,天色尚早,咱们可以尝试穿越和平峡谷赶在他们之前抵达东丽,再沿南路折回偷袭夏利救下春娇姑娘。”
“半路奇袭确是救出春娇的唯一机会。北路恐怕也来不及,我们走离宫。”王虓斩钉截铁。
四寸黑带面露难色。“传闻这离宫是阎王在人间的寝宫,其中瘴气袭人,毒虫遍地,阴森恐怖。只有一种人常出没离宫,便是香之坊的采药人。这离宫中长有一种叫作如意花的植物,虽含有剧毒,可与其他药物调配却有奇效,对于我等断情人意义非凡。”说到此处,四寸黑带言辞含糊,其余四人眼神也很飘忽。既然不愿讲明,王虓也没有再追问。四寸黑带继续。“如意花无比珍贵,价格自然不菲,香之坊胆大的采药人便以离宫采花为生。”
“采药人进得离宫,我等为何进不得。”王虓驱马长奔,四寸黑带冷冷一笑,紧随其后。
天色忽然变得阴暗,空气中散发着植物腐烂的味道。道路愈发泥泞,荒草愈发茂盛,草丛中若隐若现大大小小的水潭。王虓等人在一座木牌楼前停下。这是一座非常宏伟的牌楼,只是岁月让它失去了光艳的颜色。牌楼顶仅存片瓦,悬于牌楼正中的匾额上留下孤零零的一个“宫”字。四根粗实的立柱上各垂挂一串人头骨,令人不寒而栗。
“穿过牌楼便进入离宫了。”四寸黑带好像是在最后一次警告王虓。
王虓置若罔闻,可无论他如何挥鞭,胯下的马只是小声嘶鸣,始终不肯前行。其他人的坐骑也是如此。
“看来它们不敢进入离宫,如果弃之步行,恐怕比穿越和平峡谷也快不了多少,不如折回北路。”
“没用的畜牲!”王虓翻身下马,朝马屁股重重拍了一下。那马逃命似得飞奔离去。四寸黑带无视惨白的头骨,将自己的马栓在牌楼柱子上,其他人也战战兢兢地照做。这似乎已经预示香之坊的几个人打算原路返回,只是王虓心粗,没有发觉。
王虓刚刚踏进离宫,头顶响起一阵雷声,顷刻间下起滂沱大雨。几人毫无准备,很快身上的衣物被雨水寖透。王虓眯着眼,呼吸溺水般急促。
“这雨帮我们驱散了毒虫瘴气,也算好事。”四寸黑带向王晓嚷道。
周围一片雨水击打的嘈杂声。
王虓看了看四寸黑带,不置可否继续前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刚才的一番话。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赵春娇初见时的笑脸。
雨始终未停,离宫中原本还是一处处泥潭,现在已经连成一片汪洋。王虓众人在浅水中趟行,他们不敢驻足,落下的脚仿佛踩在棉絮上迅速陷入泥潭,每次抽出都十分费力。
“如此冒然前行,哪脚踩不准,还未救人,我们先葬送于此。”四寸黑带开腔。此时王虓也无计可施,他头也不抬,一心要穿过离宫。
四寸黑带见王虓无动于衷,便想法子自救。他左顾右盼,忽然向一丛灌木走去。四寸黑带扯下一把枝叶,没几下就编出两个镂空的大圆草盘,他示意王虓抬起脚,把两只草盘分别绑在鞋底。
“这草盘可以分力,大大减缓下陷的速度,镂空的结构在浅水中行走也不会太吃力。”
“甚妙!”虓将信将疑地走了几步,草盘果真奏效。
四寸黑带略显得意。“我家老娘织席贩履为生,采药人曾托她做过此草盘。
众人都穿上了四寸黑带编织的草盘。这离宫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难闯,王虓暗自庆幸。
雨渐停,乌云消散,天放晴。离宫内的汪洋望不到边际,刚刚被暴雨击打得好像沸腾一般的水面,现在平静得像疯累了睡过去的顽童。徐风吹过水面掀起微微涟漪,像孩子舒缓的气息。为了不迷失方向,四寸黑带在一丛丛灌木上留下标记。王虓失手将烧火棍掉入水中,脑海中忽然想起何金光的教诲,习武之人打斗时丢掉兵刃是大忌,除非是暗器。即便是他的这柄长枪也不可投掷,倘若一击未中,空手对白刃胜算渺茫。银河落石打造的烧火棍没有沉入水中,反而浮在水面上慢慢打转横在面前。四寸黑带以为王虓入了神,俯身欲拾起烧火棍。王虓一把拉住四寸黑带,抢先一步拾起。四寸黑带神色慌张。王虓又将烧火棍扔入水中,任由它打转,反复试了几次,他终于开口。“我这家伙似乎有指向的本领,每次丢入水中,它都会慢慢转至枪头指向右面方会停止。”
“副帮主不说,属下还没发觉。这可真是件宝贝。”四寸黑带附和。“那就有劳副帮主在前引路,属下免得再做记号。”
又走出许久,王虓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风吹干。前方天水相接处若隐若现一座小岛,岛上好像还生有茂密的树林。
“那应该就是离宫的中央,我们行了一半路程了。如意花就长在那座岛上。”四寸黑带激动地说。
“我们到岛上休息一会。”王虓也感到疲倦。
众人靠近前面的岛方看清楚,岛上并不是茂密的树林,而是一片鳞次栉比的石林,每根石柱上还刻有古怪的符号。王虓感觉脚下的水更深了泥更泞了,即便脚踩草盘依然举步弥艰。小岛近在咫尺,没有人想前功尽弃。正当大家紧盯眼前的泥潭小心翼翼前行的时候,四寸黑带却目不转睛的望向岛上的石林,他完全不在乎脚下,虽然迈出的每一步同样谨慎,可是头始终不曾低下。大约距岛还有三四丈远,几个人发觉情况不妙,想再抽身回去已经晚矣。
“大哥,我们好像陷入泥潭了。”香之坊的一名守卫一边向四寸黑带惊呼一边拼命挣扎。
“休要慌张,凝神静气,稳住不动,不然陷得更快。”四寸黑带以身作则,心平气和地回答。
此时那名守卫早已方寸大乱,出于本能努力地挣脱和哭嚎,果不其然,一会工夫他便完全没入泥潭,离宫恢复一片死寂,其余几人吓得脸色惨白。
“大哥,快想个法子。”一名守卫强装镇定。
“你们真当我是万能的!我也是第一次进离宫,了解之事不过道听途说。”四寸黑带愤愤。“现在我们只能祈求路人搭救,可是大雨刚过,又哪会有人至此。恐怕今日我们在劫难逃了。”
连四寸黑带都放弃了,其余几人瞬间心如死灰。
“全怪你这卷毛小子,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领我们闯鬼门关,这下好了,全交待这了。”一名守卫开始肆无忌惮地谩骂。他或许已经压抑许久,终于得以吐露,一边谩骂脸上还慢慢露出可怖的笑容。
“对,就赖你个混账东西。”其他守卫纷纷帮腔。几人越说越激动,反正一死,全不在乎陷得快慢。临近淹没,他们却都停止了谩骂,恐惧多过愤怒,离宫中又响起凄惨的叫声。
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王虓和四寸黑带二人。他们一声未吭。王虓紧紧的攥住烧火棍,一脸不甘。淤泥已经没至他的胸口。
“驱虫散,圆草盘,一命呜呼奈何潭。”四寸黑带忽然放声大笑。“对不住几位兄弟,替哥哥送副帮主一程。”说罢他竟从泥潭中窜起,最后只留膝盖以下仍在泥中。
“离宫中的泥潭都还算浅,高不过人,采药人为了防止陷入泥潭困死于此,都会踩上草盘。起初他们以为可以恣意穿行,直至如意岛周围的这片泥潭,他们才发现离宫的可怕。如果不穿草盘根本无法踏进这里半步,可一旦穿上草盘就犹如温水煮蛙,发现危险已经悔之不及。奈何潭深不可测,仿佛护城河一样保护着岛上的如意花。”四寸黑带娓娓道来。“我说过我家老娘以编草鞋为生,忘记讲,我家老爹正是这离宫中的采药人,圆草盘便由他发明。他也是第一个登上如意岛的人。”说到这四寸黑带一脸骄傲。“不知是哪位巧匠在这泥潭中埋下石桩,又将石桩的布法藏匿于岛上石林阵内,我家爹爹悟性极高,识破了其中玄机。”四寸黑带长叹一声。“在香之坊的地下黑市可以买到一种药唤作快活散,它可以令断情人短暂恢复雄风,它就像烟土一样引人上瘾。如意花正是快活散必备的药引。我家爹爹因为登岛采到如意花,赚得盆满钵满,不成想却也因此招来歹人,落了个家破人亡,我也沦为忘归阁的守卫。真是因果报应,烟土贩之子最终也成了烟鬼。”四寸黑带又向如意岛迈出一步。“方才我只是佯装与你们一样陷入泥潭,其实每一步我都落在石桩上。本打算在和平峡谷里解决你,可你执意进离宫,害几个兄弟白白赔上性命。这下你可以死个明白了。奈何潭上没有回头路,待我登岛顺手采几朵如意花,再回香之坊寻纪公领赏。”说罢四寸黑带捋了捋腰间的四寸黑带。“我终于要恢复男儿之身了。”
王虓气得豹眼圆睁,两只手臂高高举起,此时淤泥已经没至他的锁骨。他将烧火棍换至左手,右手指向四寸黑带,可悬在空中的手迟迟没有动作。罢了。大仇未报,施救未果,就算我射死他一个喽啰也无济于事。王虓含恨抱憾,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夏利一众顺利抵达东丽城,雪铁龙和雷诺出郭相迎。
“夏将军此行辛苦,待俺和晶晶大婚完毕,再重重赏你。晶晶在马车上吗?速速进城,入府,拜天地。”雪铁龙恨不得立即扑进车里,心心念念的美人终于到手了。
“雪城主既已抱得美人归,在下也就先行告辞。”雷诺拱手。“贤弟,我回江北后会将你的行踪告知尼桑,出来这么久也算有个交代。你万万小心,铃木欲取你性命,不可大意。”雷诺叮嘱夏利。
“大哥放心,铃木那个臭娘们要是来了,俺非逮住她祸害三天三夜不可,宁可损些阳寿,借城主的蚀骨扳指一用。”
雷诺拒绝了雪铁龙的一再挽留,他担心铃木寻夏利至此见到自己,不好解释。雷诺已经感觉到尼桑对他的戒心,当初铤而走险放走夏利就是为了笼络人心,扩大反对尼桑的势力,眼下夏利已经成为东丽城的大将军,雷诺觉得这步险棋走得颇为值得。如果真如夏利所说,他可以借雪铁龙之力先除掉铃木,那夺下江北便指日可待了。
对于骗娶许晶晶这件事,雪铁龙本是将信将疑,所以整个东丽城毫无准备。直到掀开车帘,看见身着大红裙褂,头披红盖头,端坐的新娘时,雪铁龙着急了。他催促下人赶快采摘宫外的彼岸花装饰东丽皇宫,火红的彼岸花固然娇艳动人,可相传它盛开于地狱,象征死亡。雪铁龙完全不在乎,他钻进马车扛起新娘径直走进自己的寝宫。
“城主,还没拜天地呢。”操办婚宴的下人小声唤道。
“找对童男童女代俺和晶晶拜天地。”雪铁龙头也没回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