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冬季气温总在冷和更冷中徘徊,变化的气候叫年迈的皇上也染上了风寒。宫中的太医已经瞧过了多次,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和恶化的迹象,可也没有见到好转的迹象。
西殿,皇上的寝宫,这几日皇上一直都在这里休息,或许是心情糟糕,或许是身体疲惫,西殿此刻成了妃嫔的禁地,没有皇上的口谕谁也不得前来探望。在这条禁令下,王氏却是个例外。
夜幕刚刚降临,皇上就已经一脸疲惫地躺在了龙床之上,王氏此刻正坐在床前亲手给皇上喂药。西殿内的炉火异常的旺盛,将整个大殿都烧得春意盎然,可皇上仍旧将身上的棉被裹得紧紧实实,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够紧实,似有凉风穿过。
王氏的药喂得即是轻柔,每一勺儿都放在嘴边轻轻地吹凉,再用舌尖感受一下那温度,只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时候才放进皇上的口中。皇上喝的也即是认真,偶有药汁流到了嘴角儿他也要用舌头轻轻舔舐干净。
一灯一椅一双人,难得在这深宫之中还有这样的静谧和美好!不过在数十年前,在那个不被人看好的王府,这样的场景时常上演,只是在记忆中被尘封的太久,如今再想起来,似乎都恍若隔世。
皇上的一碗汤药终于算是喝完,王氏替他擦了擦嘴角儿,又将双手轻轻按在了皇上的太阳穴处轻柔了起来。皇上微闭着双眼很是享受,表情似乎也明朗了许多。
就在这时胡公公来报,太子元智前来看望,皇上立刻抖擞了几下精神,在这个少年的太子面前,皇上很想表现得威风八面一些,所以他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撑了起来,口中道了一句,“快宣。”
自从尹氏被降为昭仪,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就更重了一些。这些或许是皇上的不经意流露,可在任何一个外人的眼里,这种改变都随处可见。
今天,本来皇上身子不适,可一听到太子来了,就立刻抖掉了身上厚重的棉被,这一切,王氏都是看在了眼里。
太子元智刚刚九岁,可浓眉大眼方下颌已经粗略长成了男子汉的模样,他迈着教习了数次的步伐沉稳地走到了皇上面前,撩起身上的棉袍直挺地跪了下去,语气中带着本有的稚气道,“儿臣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皇上一句话,王氏赶忙双手将元智扶起,满是慈祥的眼神儿在元智的身上爱惜地打量道,“太子虽年纪尚小,可这周身却也有着藏不住的贵气,将来还真是皇上之福,社稷之福啊!”王氏的夸赞叫皇上有些心花怒放,对于这个老来得子的儿子,他总是有着格外的疼惜和重托,尤其是刚出生没有多久就被立为了太子,元智的一切都是按照未来的储君那样调教的,能有今天的成果,皇上高兴也是理所应当。
“都是母妃教导的好!”一句母妃,王氏略有尴尬地看了看皇上,本来还心花怒放地皇上此刻也不免落寞了几分。
“太子小小年纪就懂得如此的恭顺,将来百姓也一定会深受福祉。”王氏虽然看出了皇上的不悦,可她还是奉承了太子两句。
皇上尴尬地咳了两声问道,“天气这么冷,外面又这么晚了,你还来朕的宫中做什么?今天的功课有没有好好的学习?朕的身体好些可是要亲自考你的!”皇上道。
“回父皇……儿臣知道外面天黑夜冷,可儿臣还是担心父皇,不来看一看,儿臣的心实在难安!更何况,儿臣身体结实的很,这点儿困难根本不算什么。”元智凑到了皇上的近前,眼神瞥了一眼王氏,立刻流露出难掩的厌恶之色。
“你要是能把所有的功夫都用在温书上,就算你不来看朕朕也是高兴的。”皇上的语气虽然带着些许的责备,可心里还是喜欢得很。
“儿臣知道了,儿臣给父皇请安就回去温科,绝对不叫父皇担忧。”说着,元智果真是恭敬地退出了寝殿。
“太子这孩子虽然年少,可做事却有原则得很!”王氏道。
“只是年纪尚小,心性不定,还是叫朕有些放心不下啊……”皇上一声隐忧。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调教太子也不在这一朝一夕,更何况皇上现在身子还有微恙,等好了再操心也不迟!”王氏笑着扶着皇上卧了下去。
“只有你会安慰朕。”皇上拉住了王氏的手满是安抚道,只是那双曾经纤细的双手已经有了些许的粗糙,曾经的白嫩似水现如今也因为岁月的痕迹干瘪了一些。
“不是妾身会安慰,实在是太子聪慧无需皇上操心……”一抹浅钱的苦涩挂在了王氏的脸上,藏在了眼角儿处不轻易被发掘的皱纹当中。
“只是可惜,一个好好的孩子没有一个好的娘亲教诲!尹氏要是有你一半的贤良淑德也不会如此……”皇上勾起了伤心的往事,虽然多日不曾去看尹氏,可在他的心中,那将近十年的朝夕陪伴,那曾经翻云覆雨的床第之欢都无法在他的脑海中抹去。虽然现在年老,虽然身体日益亏空,可都不能抹去尹氏带给他的美好的记忆。
“妹妹只是太过年轻,一时心高气傲而已,想必她很快能够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在弘化宫能够幡然醒悟。”
“你真的不记恨她?”皇上拉着王氏的手问。
“嫉恨?”王氏脸上虽然笑着,可她的心却早已经崩溃成河,她对尹氏岂止是记恨这么简单?可现在,她还只能隐忍。所以,她笑着说,“皇上何出此言呢?对于尹妹妹妾身只有感激,感激她在妾身不能陪伴皇上身边的那么多年对皇上您的照拂,更为皇上诞下了太子这么聪慧的孩子,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皇上有所不知,妾身每日在佛堂之上都替皇上和太子祈福。”王氏的心真的很痛,每一个微笑的背后,每一个恭维谬赞的背后都是她难以名状的苦痛,这苦痛叫她喘不过气来,可也叫她分外的清醒,如今的一切都来之不易,她唯有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她不允许!绝不允许!
“还是你最善良!”皇上沉重的眼皮微微合上,拉着王氏的手却始终未曾松开。良久,似乎还能听到皇上发出的轻微的鼾声,王氏就那样默默地坐着,看着身边的皇上,看他眼角儿的皱纹,看他两鬓的白发,看他苍老的容颜,看他有些臃肿的身体……良久,良久……
胡公公走了进来,看见皇上已经合上了眼帘,抽搐着双脚一脸的犯难,王氏抽开了自己被攥在皇上掌心的手起身走过去问,“何事?”胡公公在王氏的耳旁悄悄地耳语了一番,王氏略有为难地看了看皇上又对胡公公耳语了一些什么,只见胡公公正要离开,皇上仍旧微闭着双眼问道,“有什么事还是要瞒着朕的吗?”
“奴才不敢!”胡公公立刻跪到了皇上的床前。
“那就正大光明地说!”
“皇上,是……是……”
“说话就说话,什么时候这般吞吞吐吐起来了?”皇上有些微怒地睁眼看了看胡公公,此刻这个伴随皇上数十年的老奴已经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地上。
“巡城御史刚刚传来话儿来,说……说尹昭仪娘娘……从宫中放了一只信鸽……被他们截获了……老奴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
“都截获了什么,给朕看看!”皇上伸出了一只手,胡公公颤抖地递上了一个纸筒。皇上斜了一眼胡公公有气无力地道,“你先下去吧!”王氏给了胡公公一个眼色,胡公公起身退了出去。
皇上拿着那张纸条良久,既没有打开也没有叫王氏帮忙,他只是攥着那张纸条儿,很紧很紧。
“时候不早了,皇上还是歇息吧。”王氏道。皇上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攥着的手慢慢地松开,直到把那纸条儿慢慢地打开,皇上只匆匆瞥了几眼脸色就已经铁青,胸前剧烈地高低起伏了起来,王氏焦虑地拍打揉搓着皇上的前胸后背就要喊人,皇上拉住了她摇了摇头,表情万分地痛苦,王氏担心却又不能违抗圣命,她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当晚,王氏并没有离开西殿半步,她就一直坐在皇上的身边儿,看着他双眼直直地盯着屋顶,看着他疲惫的将双眼合上,看着他渐渐地进入了梦想,听到他的鼾声再次响起……直到天明,王氏看着皇上已经安然无恙才舒活了一下已经僵硬的筋骨起身离开。
一直在偏殿恭候的春柳急忙迎上了前去,软轿的轿夫也立马抖擞了精神,可王氏并没有上肩舆轿,她只是颓然地走在了前面。
天空已经绽放了朝霞的颜色,还没来得及褪去的月牙高高地挂在了天边。王氏心事沉重地走着,脚步极其地轻缓,她回眸看了看西殿的方向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佛祖恕怪!”就加紧了回永训宫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