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叹息并没有持续很久,望着代王有口难开的表情逍遥王知道他绝非送棉袍一事这么简单,于是他将棉袍放在了一边,又将那包裹皮盖好,凝重的眼神在代王的身上扫了扫,似乎有所领悟似的开口问道,“你还有何事吗?”
“我就是来看看皇叔……”代王不忍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
“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吞吞吐吐了?难不成真看老夫行将就木了?”逍遥王爽朗一笑,那深刻的皱纹在眼角儿在嘴边形成了一道道刺目的沟壑,那是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那是饱经风霜写下的诗篇,那是经历风浪镌刻的智慧,那是宦海沉浮留下的深沉。代王轻呼一口气道,“元弘却有一事想向皇叔请教!”
“轻脚不敢当,你说说看,看老夫能不能帮你个一二!”逍遥王微微一笑,他知道,代王即将要说出的话肯定非比寻常。
代王警觉地看了看四周,霁月心领神会地走出了房间,凛冽的寒风瞬间鱼贯而入,逍遥王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要发怒的迹象,可忍了忍还是没有说什么。
“元弘知道皇叔王府非比寻常,更不是代王府所能比拟,只是元弘所要说的事情实在关乎社稷,所以不得不防,叫皇叔心生不悦还望皇叔恕罪!”代王一个抱拳单膝跪在了逍遥王的面前,逍遥王挑了挑眉毛道,“难得你始终能这么心细,本王有何好厌烦的!还是快说说你的事情吧!”
代王这才把黎陆的那境来信一事以及信上所说的事情彻头彻尾地向逍遥王讲了个明白。末了还神情激愤道,“知道他尹氏一伙儿作恶多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欺君罔上,试图窜改龙脉!妄图以一个妖妃和一个孽障就篡改我大宋的江山!是可忍熟不可忍!”代王一个拳头砸在了地上,逍遥王倒是没有代王那般激愤,他只是瞟了一眼代王的手略有戏谑地问道,“怎么?上老夫这儿来练铁拳功来了?”
“皇叔,您还有心情说笑吗?元弘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进宫向父皇禀报……”
“禀报?禀报什么?”逍遥王眼皮向下瞥着看不出是在睁眼还是已经闭合。
“禀报什么?这么大的事情皇叔还认为没什么可报的吗?”代王惊诧地看着逍遥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
“大事?什么大事?就一个已经辞官还乡的老太医所言就是大事?”
“可是徐太医所言是关乎……”
“关乎什么?你说尹氏是妖妃,难道就不怕别人说这个徐太医是妖孽吗?”
“可是我们有徐太医的记录……”说到这里,代王有些偃旗息鼓了,的确,他只有徐太医的记录,宫中没有任何信息可查,他能够说徐太医的记录是真为什么别人就不能说徐太医的记录是假?更何况,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叫皇上能够接受。
“太子爷今年已经九岁了,被立为太子也已经九年。九年前宫中不是没有怀疑的声音,可皇结果又如何?”
“可这……就任凭皇室的血脉篡改,任凭他们无法无天吗?”
逍遥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深邃的眼睛再次闭起,九年前的往事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场灾难并不是太子和代王一个人的,虽然他逍遥王表面上似乎毫无牵连,可只有逍遥王自己知道,就是因为在那场灾难中他的据理力争才惹怒了皇上,将他封了一个逍遥王从此束之高阁。别人以为是他逍遥王清心寡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世道险恶,他不得不收敛锋芒!
当初尹氏生下早产一个月的太子元智,虽然他们恭贺朝拜已是元智满月之事,可那个超乎寻常的孩子还是叫不少的人都起了心疑,可当时尹氏正是得宠,皇上听信其言,更有妖术蛊惑说元智乃是天上星宿下凡非比凡人,皇上对此深信不疑。再加上没有搜到足够的证据,此事一直就隐忍不谈。
后来元智渐渐长大,皇上对这个老来得的子更是爱护有佳,大家的怀疑也就在一日一日当中渐渐散去。可大家的疑虑虽散了,可逍遥王却始终记得这样的心结。多年的查询并无什么结果,再加上自己家门不幸,他也就只能将此事从长计议。
今天代王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逍遥王更是从心里确定了当年自己的判断,可仅仅凭一个太医的记录真的能够推翻一切吗?
经历过血雨腥风的逍遥王只能苦笑摇头,这只能说明代王还太过单纯,他的想法还太过简单!他们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证明太子身世的真伪,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这期间叫皇上对他们痛下决心!
刚刚发生的一幕已经证明皇上对尹氏一伙儿还手下留情,即便是尹达挪用了税银这样的杀头大事,可皇上也只用了禁锢府中从轻发落,而尹氏也只是降为了昭仪。皇上的偏袒就是眼下的最大障碍,皇上的颜面也是当下最难解决的难关!
登九五至尊数十载,就算皇上还有当年的英明神武,还有当年的果敢善断,可谁能承受这样的耻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屋外有下人和霁月打招呼的问候声,窗棂上映出了霁月晃动的身影,可也就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一切就又都恢复了平静。树欲静而风不止,何况这场灾难已经持续了九年!逍遥王的双眼凝视着炉火中的一个亮点,猛然间他凄冷一笑道,“元弘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想想你回到京城也不过才一年有余,可在这一年当中,尹达被撤职,尹氏被降位,这已经是莫大的进步,更何况,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这么多年的隐忍我们都过来了,难道还差最后这几天我们不能再忍了吗?这不光是徐太医所知道的事情,还有你的兄长的事情!老夫虽然不理朝事,可不代表老夫可以坐视不管!多年前老夫为了皇上舍生忘死,多年以后,奥夫已然可以为了皇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元弘,一切皆有定数,万物皆有定理,时机尚不成熟,你也不可轻举妄动啊!”逍遥王的一番苦口婆心叫代王心中一亮,他茅塞顿开地看着这个老王爷。
隐忍和蛰伏,这是逍遥王给代王的四字忠告,看起来简单,记起来也并不难,只是要做起来……代王良久没有说话,虽然在逍遥王的眼中他只是回京城一年有余,可这一年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难熬的一年。在这一年中他失去了他一生的挚爱,这个痛在他的心里这辈子都无法抹平。在这一年里他再次品尝了世态炎凉,他忍受着被人算计的百般无奈,忍受着他人设计的凶险异常。他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他谨小慎微如临深渊。短短一年的时光,岁月却无情地催染了他鬓角儿的华发,肩上的重大压得他不敢有任何的放纵和侥然!
可现在,代王又不得不承认逍遥王所言的正确,时机还未成熟,背后的阴谋还未解开,他不能松懈,不能轻敌,更不能暴躁误事!
逍遥王已经重又回到了最初来拜访时候的打坐状态,那平静的身体在一呼一吸的气息下有条不紊地起伏着。代王蹑手蹑脚地起身离开,将房门轻轻地关合,转头却见霁月正在房檐下来回地踱步,她水灵的眼睛在警觉地四下张望,揉搓的双手已经微红,脸颊上已经有了僵硬的痕迹,迈着的步子小心而又倔强地轻敲着地面。
代王走到了她的近前,拉过她冰冷的双手放在了掌心,霁月羞涩地想要挣脱,可代王却将那双玉手更紧地贴在了胸前。他低头小心翼翼地从口中呼出了一股暖气,不知是雾还是泪瞬间迷住了霁月的双眼。
“我们走!”代王轻柔地说,霁月微微点头顺从地跟在了代王的身后。
走出那片威严的王府之地,两边的街道开始热闹了起来。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牛马的喧嚣声充斥耳畔,瞬间热闹了二人的心房。
这不是回王府的路,也不是去往沈府的路,代王漫无目的地拉着霁月的手在前边走,霁月则毫无疑问地在后跟随,放佛只是两个人那样手拉着手就已经足够了!
人这一辈子似乎很长,但也似乎很短,不过有一个人愿意这样一直拉着你向前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很庆幸,来京城一年有余,霁月找到了!很庆幸,回京城一年有余,代王也找到了!这已经足够了。
日上头顶,路边卖包子的小贩正在出锅热气腾腾的包子,味道从来没有过的香甜。霁月笑着拉了拉代王的手嘴朝着路边的包子努了努,代王惊诧地问道,“怎么?你确定要吃这里的?”
“怎么?这里的不能吃?”霁月眨着眼睛反问。
“走,本王知道有家最最正宗的包子铺,保管你吃了这次还会想下次!”代王拉了拉霁月。“我不,我就要吃这里的。”
“那好,那你就陪本王去那家铺子!”说着代王稍稍一用力,霁月差点儿整个人都撞进代王的怀里,她脸颊顿时绯红地嗔怪道,“这里都是人,你要羞死谁不成?”
“那我们还不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着,代王哈哈笑着拉着霁月飞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