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出闹剧草草的收了场,隆庆堂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平静的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可在这平静的表面背后是惊恐的尹达,虽然他机关算尽提早做好了灭口的准备,可那个放佛人间蒸发了一样的钱满意仍旧是横在尹达心中的一根毒刺,什么时候能彻底地把他拔出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安心。
可将钱满意攥在手里的代王就真的可以安心了吗?人证是在手里了,可有谁能真正相信这个人证口中的话?如果无人,那这就不是砝码,而是一块儿烫手的山芋!
雪在慢慢的消融,可代王心中的结却没有一丝要解开的迹象。
自从皇上给了代王格外的赏赐,他每逢初一十五都可以进宫去看望自己的母妃,而今天,是大雪过后的初一,也是他进宫的日子。
母妃,这是代王在这个世上少有的可以说着亲密无间话语的亲人,可此时,他却不想进宫,不是因为他不想母妃,只是因为他的内心有些烦乱,他不愿母妃为他的烦恼担忧。可如果不进宫,恐怕母妃会更加的疑心。所以,就算整理心情,就算强颜欢笑,代王也没有错过这和母妃见面的机会。
通往皇宫的道路,代王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回;通往永训宫的曲径,代王也早已经熟烂于心。迈进那雄伟壮阔的宫门,走在那宽阔笔直的石板路,穿过那颇有情调的小径,走向那信心想念的地方。
永训宫的香气依旧是熟悉不过的,永训宫的陈设依旧是简单朴素,今天的王氏没有在书案后面抄送佛经,相反的她一袭素衣外披夹棉斗篷简单装饰手持佛珠立在永训宫的门口频频张盼。
虽然阳光明媚,可寒冷依旧袭击着王氏,将她的脸颊冻僵,将她的双手冻得通红!
远远的,代王就看到了宫门前踱步的母妃,那一刻,泪水盈满了代王的双眼,他快步向前跪在王氏的面前行跪拜大礼,口中恭述着“儿臣给母妃请安!儿臣今日请安来迟还请母妃惩罚!”几滴炽热的泪落在了洁白的雪上,将冰冷的积雪融化成了几个洞圈。王氏双手将代王扶起,虽然那略有沧桑的手早已冰凉,可她仍旧是满脸微笑的打量着代王,那眼神,那神色是一个母亲对儿女的炽情和眷恋。
“元弘何言惩罚二字?你公务繁忙还能如约进宫该是母妃感谢你才是!倒是母妃在这宫中闲来无事,在这儿悠闲打发时间!”王氏没有一丝的责怪,只是拉着代王的手紧紧的不肯松开。母子二人缓缓地走回了宫去。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王氏僵硬的身体也觉得舒展了许多。
书案上面常年堆积着完事手抄的佛经,此刻旁边却多了一盘点心,那样式代王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小时候和哥哥最喜欢的美食,时至今日,代王不但依旧喜欢甚至还记着当年和哥哥争抢的情景。
代王缓步走到那点心旁信手拿了一块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股带着暖意的甘甜瞬间填满了心间,那味道如故,那情感如初,只是……代王唯恐母妃发现了自己的神色赶忙又咬了一大口,倒是吃得急了些,咳嗽了好一阵,都咳出了泪来才好。
王氏没有说话,她不忍心挑破,只是满含深情地看着,看着代王狼狈的样子心里甚是满足!虽然她深居宫中,可并不代表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很多时候,一些信息在闭塞的环境中更是传播的猛烈。更何况是国丈和代王已经近乎水火不容的剑拔弩张?王氏知道代王的苦,知道他的累,知道他排解不开的愤懑,也知道他无法释怀的心魔。
在任何一个母亲的眼里,多大的子女都是孩子,代王也不例外,只是实时所破,这个孩子很早就有了太多的隐忍。如今她看着他,虽然他脸上彰显着喜悦,可那眉头不易察觉的疙瘩还是在王氏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她心疼,很疼,很疼。
“最近有没有去看过你的皇叔?”王氏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代王老实地回答道,“前些日子还曾去过,只是……只是皇叔心情仍旧低落并没有见孩儿。”
“你皇叔是朝廷元老,更是你父皇登基的股肱之臣。当年皇位之争的血雨腥风你虽未曾亲临,可他的功绩你定当知晓。要不是他力挽狂澜,你父皇也难以成酒今天的霸业!玲珑是他的掌上明珠,何尝不是本宫的心头所爱。她遭此劫难本宫都无法释怀,更何况是你的皇叔?你空闲之余要多去问候,尽尽做晚辈的礼数。”王氏语重心长了起来,那因为岁月的缘故徒增了睿智的双眼望着窗外那淡淡的白云,眼底却是牵绊和愁哀。
“儿臣谨遵母妃教诲。”代王深躬一礼。
“这些点心母妃多做了一些,你出宫以后帮母妃去送给你皇叔一些,想当年他对母妃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的。”说着,王氏叫来了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点心放在了代王的手里。出奇的,今天,王氏主动赶起了代王!
代王虽不明白王氏的用意,可母妃的命令他也不好违抗,更何况他的确有自己的愁事要去解决,也就提着点心出了皇宫。
天气仍旧是冷的,正如代王阴冷的内心。代王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他打发了身边的家丁,只留下福禄主仆二人向着逍遥王府走去。
自从玲珑一事之后,逍遥王的精神大有打击,皇上念在其晚年丧女的悲苦上免去了其每日上朝的苦差,又特许了他紧急事务单独奏报的特权。虽然这一殊荣叫尹达一伙紧张了好一阵子,可观察了许久并未见逍遥王有任何的举措,悬着的心才慢慢的放了下来。因为他们或许已经相信,逍遥王已经被困难所击倒,剩下的也就是时间的等待,等待这个朝廷元老入土归西。
逍遥王府很少待客,更何况因为这么多年尹达的势头正旺,大多数见风使舵之人皆已投奔其名下效力。更何况,较之逍遥王的软硬不吃,尹达更喜欢银子,只要有银子一切都好商量。所以,许多人也就省去了撞破南墙的麻烦。
代王算是逍遥王府为数不多的常客,所以,只是简单的通报了一声,代王就走到了逍遥王极为特殊的书房,福禄被留在了门外,代王之身进入了正堂,一眼便在香雾缭绕的炼丹炉旁看到了端坐的逍遥王。
多日未见,老王爷似乎更加苍老了许多,虚白的胡须一丝不苟地垂在胸前,一身道袍虽无特别的华贵,可也难掩老王爷身份的尊贵!眼神若即若离的在代王的身上瞟了两眼,像是没有任何的举措,可代王手中提着的那盒点心却在他心中激起了波澜。逍遥王眼中闪现了短暂的睿智的目光,虽然短暂,可仍旧被代王捕捉个正着。
代王不动声色的将点心放在了逍遥王的手边,毕恭毕敬地执了一个晚辈礼,半晌每见逍遥王有所反应自己也就只好起身。
不是逍遥王有意怠慢,只是着实被那点心搅动的内心难安。
想当年皇位之争之时,逍遥王正征战在外,就是在一个风高夜黑的夜晚,当今的王昭仪曾经的晋王妃派人来给他送来了一盒点心,那是一盒任谁看了都再平常不过的点心,所以才能顺利地送到他的手中,可正是凭着那盒点心逍遥王感受到了危机,随机回宫相助,一举铸成当今圣上的大位!
如今,点心再次出现……
逍遥王正襟危坐并不多语,呆板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代王略有尴尬地坐在了一旁,他也并没有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坐着,放佛都要羽化成仙。
“难不成元弘也何老夫一样要修仙得道了?既然来了不妨有话直说,老夫虽然年高势颓,可也还不算一个彻底的老废物!”良久逍遥王深沉地开口,倒是叫代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叔此言真是折煞元弘了!元弘其实就是来给皇叔送母妃亲手制作的点心,别无……”代王诚惶诚恐地起身,逍遥王只是脸上笑了笑,“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么虚伪了?昭仪都替你开口了,难道你还要忤逆了昭仪的一片好心不成?”
代王吃惊地看着逍遥王,他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原委,但既然逍遥王已经说到了这儿,他也就不好藏着掖着,索性一股脑将钱满意的事情说了个仔仔细细。
“看来人啊,还真是不服老不行啊!无用是真的,多情也是假的啊!这才几日没进宫叩见皇上还就想的慌了。”
代王看着逍遥王,被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给弄愣住了,可代王就是代王,也就愣住了那么一小会儿他就明白了过来,他拱手致谢道,“元弘多谢皇叔!”
“你也不用谢我,这于公于私,老夫都和那老贼有着结怨……只是告诉你母妃,这蜂蜜糕虽然合老夫的口味,可别忘了我们都上了年纪了,这劳筋骨的事儿以后还是少做的好!”
“皇叔恕小辈直言,这蜂蜜糕……”
逍遥王呵呵一笑道,“这可不是什么蜂蜜糕,想当初……不说了,不说也罢,都陈年往事了,还提它做什么?”逍遥王摇晃着起身缓步踱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