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会,孺子牛夸赏道:“他们头发上的花,挺好看的。”
艳客瞧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那种花我随便就能变出好多来。”
孺子牛伸手想要,“要不你给我随随便便变一朵出来。”
艳客伸出握拢的拳头,缓缓打开,掌心赫然多出一枝杏花,花开五朵。
花有了,不见他伸手来取,艳客愤愤道:“这么快就嫌弃啦。”
孺子牛脸颊红润,已有醉意,低下脑袋,“戴上。”
“给你?”艳客发懵。
孺子牛点点头。
一枝杏花插进发间。
少年缓缓抬头,眉眼如画,笑颜如花,微醺的脸颊透着红润,鬓边插戴一枝杏花,为他平添一份风雅。
一直被盯着看,孺子牛略带羞涩,“不好看?”
艳客拉住他抬起的手,“花好看,人更好看,很般配。”
孺子牛重复道:“好看就行。”
整个鬼界,要数连理大陆鬼怪过的最潇洒,男女鬼怪簪花已经是蔚然成风,更何况是夜游宴这种大型盛会,不戴朵花,都不好意思见客。
头上簪花,既显妆容好看,又是直白的表达心意。
若是喜欢上某位花类鬼怪,头上的花朵和那鬼怪一样,不就是无声的流露爱意。
即使喜欢的不是花类鬼怪,但两个同戴一种花,不也是一种表达。
突然,孺子牛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清醒过来,扭头看向一边。
“怎么了?”艳客好奇的往那个方向的张望,是两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一张面孔第一次见到是三天前在海边玩耍,一张面孔是在白天的画里见过一次。
艳客善解人意的说:“怕被误会在这里喝酒误事,我过去帮你解释一下。”
孺子牛方寸已乱,慌张起来,“别,别看那边。”
再盯着那个方向看,怕是很快会被发现。
艳客捂嘴偷笑,“怕什么,你是来拿药的,又不是……”
孺子牛窘迫的吐露实情,“药你姐姐给我了。”
艳客讶异,“哪个姐姐?”
“才客,”孺子牛生怕她不信,还特地把那几个瓶瓶罐罐拿出来给她看。
“好啊,你拿到药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白操心半天,”艳客埋怨,又寻思着,“我好像没和她说你烫伤的事,她为什么会拿药给你?”
见她眼神古怪的看来,孺子牛辩解道:“我也不知道。”
“没问你这个,拿到药了还坐这干嘛,快点走啊,”艳客起身道。
“哦,”孺子牛跟着起身。
一对男女沿着僻静的小路奔跑,路上两双眼睛时不时的东张西望,好不容易跑到海边的林子,停下脚步后还不忘再看看附近。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男女不顾家人反对,趁着天黑私奔。
“就送你到这了,”艳客停住,像是猜出他接下来的话,继续道,“光是嘴上说谢的话,那就别开口了。”
孺子牛尴尬的说:“有,有东西给你。”
艳客就是随口一提,居然真有,不禁喜上眉梢。
一秒,两秒……
一动不动。
孺子牛想起他的符箓在石漠大陆就被拿走,眼下的自己,就是这身衣物。
想到这里,张式又无端遭殃,有本事救人,怎么就不能把符箓抢回来,害的他现在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大眼瞪小眼,他也不想啊,属实是一穷二白,没有身外物了。
艳客故作生气,“再不给,我可就走了。”
孺子牛急得喊道:“闭上眼睛。”
艳客纳闷中闭上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戳进头发,留在发间。
等她睁眼,发现孺子牛脑袋上的那枝杏花不见,豁然明白,气得当场甩脸。
孺子牛一本正经地解释,“你别生气,我这枝不是花,叫笄,给你戴上叫“上笄”。”
艳客冷声问:“什么意思?”
孺子牛羞于启齿,间接暗示,“多读点书就知道了。”
艳客一时来了劲,回击道:“我还没嫌弃你呢,不就是皮囊好看点,多读了几天书,有什么可臭显摆的。”
孺子牛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呢,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说。
“读了那么久的书,光学到甜言蜜语,不知坑蒙拐骗去多少良家女子,实际就是个心口不一,道貌岸然的小辈,你也就是现在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屁孩模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肯听肯信。等再过几年,人老珠黄,狗屁不是,看有谁搭理。”
“还好姑娘慧眼如炬,没被这登徒子得逞奸计,要不然他的罪孽更加深重。姑娘且宽心,我这便抓他,”这番话还能有谁,张式从暗处走来。
他俩个皆吓一跳。
艳客很快缓过来,挥挥手,“快带走快带走,免得脏了我的眼,还要脏我手。”
“好勒,”张式两步来到孺子牛身侧,一个麻袋就把人从头到脚套下,扛上肩头就走。
艳客急喊:“下手别轻了。”
望着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艳客想起贵客的话,说她做不到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刚才,算不算她抛弃的他?
她能做到不后悔?
大船近在眼前,船前多出十几个人,有几人举着火把,几人在商议着什么。
“几位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的几人转过身,见个年轻男子扛着麻袋走来。
宴上第一个给孺子牛敬酒的青年道:“烧船。”
“船碍眼了?”
“有人碍事。”
“冤有头债有主,人碍事,烧船干嘛?”年轻男子恍然道,“哦,是那人太厉害,各位不是对手,只好拿船撒气。”
“大陆禁杀,哪个敢闹事,要是那家伙离开,你看我们如何对付。”
年轻男子毫无顾忌的说:“一群笨蛋,人家不会离开,你们不会带人离开吗?”
听见笨蛋,有人不高兴了。
听完他的话,青年来了兴趣,“怎么讲?”
“在路上遇上个不顺眼的,被我一麻袋套住,准备带出大陆,好好教训一顿,”年轻男子随手就把麻袋丢在地上。
袋口出现一双脚,吃痛声传出,麻袋里果然装了个人。
听着声音耳熟,青年生怕袋里装的是友人,掀开一看,还真认识。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不不,是有冤处申冤。
“让给我。”
年轻男子登时来了脾气,“好大的口气,我辛苦扛了这么久,都没来得及揍一下,你一句话就想我把人放了?”
“人,我替你打。”
年轻男子疑惑,“你们不是朋友吗?我在宴会上还见你们敬他酒喝。”
“这不喝出感情来了,想要酗酒滋事,”青年两手交叉按压,指关节咔咔作响。
“带酒没?留壶酒,人带走。”
青年挥手示意,有人变出两壶酒送上。
年轻男子一手接过一壶,掂量一下,满的,“离近些,我爱看热闹。”
当即,青年带人朝大海而去,还有两人抬起麻袋离开。
“别给打死了,”年轻男子低语,看了看脚下,海水浸湿的沙子,没地儿可坐。
五分钟后,一束光芒掠过海面,最终落到一艘船上,是个少年。
甲板上,年轻男子月下独酌。
年轻男子笑道:“还以为你会睡下去。”
“我怕被人害死,”少年怨气未消。
“不是被鬼打死吗?”
少年一屁股坐在对面,伸手就来拿酒,也学年轻男子,壶对嘴喝。
青年挥手,叫人送上两壶好酒,本是想揍完人后回来一同喝酒。
志趣相投,当秉烛夜谈。
少年不喝酒,只灌酒。
一壶好酒,都没尝出什么滋味,可惜了。
少年放下空壶,又想拿另外半壶,却被捷足先登,只好拿出刚缴获的战利品,收获满满。
“少喝点。”
“知道了。”
听见了,没听进去。
少年又是一口气喝下一壶,再拿一壶,却听“好酒量,未成年”,顿时没了酒兴。
油盐不进?换个口味,总有一种下肚。
少年病怏怏地驼下背,叫屈着,“扫兴扫兴,张式,不带你这么损的。”
张式瞧了他一眼,又喝了口酒,“醒啦,孺子牛。”
在张式扛孺子牛的路上,本该放他下来自己走,可平日从无鼾声的少年这会鼾声如雷,怎么也叫不醒。
孺子牛问:“府主呢?”
“我怕她看见不该看见的,早让分身送回去了。”
当时张式回船上说河床下的村子,后面樱眉头不展,正是因为孺子牛破天荒的不先反驳穿山猪,改说正事。
从河床出来,张式和樱路过山谷里的夜游宴,有双眼睛赶巧看见艳客为孺子牛簪花。
“哦,”孺子牛淡淡回应,看来没有装醉装睡的必要了。
然后,孺子牛看着张式拿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什么话也没有,觉得气氛莫名安静,后悔没有醉倒。
良久,孺子牛说:“不安慰几句。”
“安慰我啊,你说,我听。”
孺子牛生气,却见他不知为何脸上挂着忧容,随手捡起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到旁边坐下,拍着他的肩膀,“有句诗叫举杯消愁愁更愁,还有诗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你知道下句吗?”
“明日愁来明日愁。”
“再整点?”
张式看着孺子牛,似乎是醉了看不清人脸,眯了眯眼,“那你知道还有句关于愁的诗吗?”
“哪句?”
“少年不知愁滋味。”
张式空闲的那只手搂上孺子牛脖子。
孺子牛呼吸一阻,又不能很快挣脱,喊道:“放开我,快松手。”
“走,带你去见府主,”张式搂着他的脖子起身。
“去就去,你先放了我,快断气了,断气了。”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花应喜上少年头,喜上少年头。”
少年没了声音,任凭搂着。
眼看就能自由的脖子,彻底无望咯。
空无一人地船上,一只酒壶滑落,壶倒后没有流出一滴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