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倚在门槛一边喝酒,酒是地地道道的花雕,生在楚地的赵起自幼没少喝,只是在这北齐却是属实罕见,价格也拔高了几分。
“你看的出那铁匠深浅?”赵起喝了口酒,问老刘。
老刘摇摇头,说道:“看不出,不过应该比我还要高出几分”
赵起略显惊讶,问道:“那岂不是已经成了超一流的高手?”
老刘点点头,说:“差不多。”
赵起皱眉,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这天下高手莫非多如牛毛?仅仅才出来几个月,就好像身边的人没一个是简单角色。
就连老刘这个邋邋遢遢的马夫都是厉害的不能再厉害的高人。
“老刘啊,你在赵府也这么多年了,人人都叫你老刘,你真名是什么?应该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吧?”
老刘哈哈一笑,说道:“名气应该是有吧,我不知道,我就姓刘,名字我也不清楚,因我使得三把剑,人人都叫我刘三剑。”
说到剑,赵起倒是想到了老刘手上那把剑,那剑通体赤红,运功时有虹光浮现,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便问道:“你那剑,不简单吧?”
说到这个,老刘竟有些羞涩,就这臭毛病改不掉。
他说:“我那三柄剑也只有那一柄拿的出手,其余两柄都是无名无姓,老头我也不会取名字,就叫剑一剑二,那第三柄是我祖上穿下来的,唤作赤霄。”
赵起心头一惊,赤霄剑的大名但凡是江湖习武之人,大概都晓得吧。
“可是那天下名剑榜排第三都赤霄?”赵起疑惑。
老刘点点头。
赵起有给自己两巴掌的冲动。
这他娘的太没天理了,想他堂堂爵爷公子,拿着一把排不上号的毫曹剑,在一众纨绔中已经是上品。
名不见经传的卫严拿了天下第一的名刀也就算了,为何赵府一个下等仆人手上却有天下第三的名剑?
人比人,气死人啊。
跟老刘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干脆蒙头喝酒。
铁匠的铺子是当真清净。
赵起和老刘倒是衣食无忧。
做饭的事儿有那个妇人,也轮不到他二人。
在云梦山呆的久了,早就不挑食了,有什么吃什么,不过这妇人做饭倒是有一套。
妇人与铁匠之间的事情赵起从未过问。
想都不用想,指定又是段爱恨情仇。
江湖中这样的事儿也不少见。
妇人来时身后背了个布抱住的东西,隐约可见也是一柄剑。
想来此剑与铁匠也是有什么关联吧。
赵起来到铺子的时候仔细端详过架子上那柄蒙了尘的剑,隔着一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剑鞘中浓郁的杀气。
不用说,又是一柄绝世好剑,比他手中的毫曹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赵起也就纳了闷了,天下名剑怎的就这般不值钱了?
好像几柄不曾现世的名剑他都已经见识到了。
十大名剑中,江湖人知根知底的有六柄。
第一的轩辕剑在秦王宫中。
第二的湛卢剑是韩国公子韩非的佩剑。
太阿剑在名剑榜排第四,而今在稷下学宫,江湖传闻在荀夫子手上。
七星龙渊本是伍子胥的佩剑,伍子胥死后,至今下落不明。
排第七的鱼肠剑本碌碌无名,直到专诸刺王僚,才著称于世,后来成了每一代墨家巨子的佩剑。
天下第九的承影剑是儒雅之剑,然剑必当杀人,染血的承影剑怕是只有至圣之人才能驾驭,事实上他的主人当真是一位圣人,便是那秦国北地道家仙人逍遥子痴画。
如今除了这六柄,赵起又见识到了天下第三的赤霄剑。
这便是七柄,其余三柄,相信也用不了多久了,只是这天下名刀,却是少有现世,至今赵起也就知道鸣鸿刀的下落。
——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朝歌的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没什么大事发生。
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四天。
这大半个月里,赵起无聊的时候就出去街上逛游,偶尔去一趟青楼。
在青楼还结识了一名女子。
朝歌城最有名的青楼莫过于最繁华段的迎春楼。
迎春楼消费并不高,对出身名门望族的赵起来说根本就是小钱。
来这儿的不是出身富贵家族的公子哥,便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武人豪客。
像赵起这样的多如牛毛,扎在人堆中毫不起眼,却也有引人注目的地方。
便是紧随身后的老刘。
逛青楼有带丫鬟的,有带仆人的,这也就算了,怎的还有带乞丐的?
因为这事儿,赵起没少被人盯着看。
青楼老鸨子才不会管你带谁来,只要带钱,便是牵头驴进来,老鸨子也是笑脸相迎。
实际上赵起来这儿倒不是来发泄的,就是单纯的觉着这种风月场所莺莺燕燕,全是前凸后翘的姑娘,甚是养眼。
像他这样只为了饱眼福而来的可不多。
迎春楼有位舞女名唤小七,真名不得而知,只有十六七的年龄,却身段婀娜,舞姿优美动人,据说是只卖艺不卖身。
赵起初见时对此女评价很高,若是对女子打分,满分百分,此女得有八十九分,不足之处便是胸前赘物未曾长成,隐藏极深。
若是长成,怕是得有九十五分。
能让小爵爷入眼的女子不多,候府上下百名丫鬟,其中不乏姿色上乘的,可小侯爷眼高于顶,皆看不上眼。
其他纨绔总有玩弄丫鬟的丑事传出,唯独小爵爷独善其身。
小七姑娘入了小爵爷的眼,又岂能轻易放过?
大手一挥,便包下了迎春楼最奢华的包间,让小七姑娘独自为他一人跳舞。
老鸨子乐得脸上都能开出一朵花,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便关上了包间的门。
自那之后,赵起便成了迎春楼的贵客,隔三差五的总要去一趟。
每次去都要小七姑娘伴舞,却是只看她跳舞,从未有过多的举动。
这一日,赵起依旧跟往常一样订了视野开阔的一间房。
小七姑娘在开阔地翩翩起舞,帘子后是那从未露过面的琴师,身旁半躺着背着剑匣的老刘,老刘没什么特别的爱好,这般美丽的姑娘跳着这般动人的舞,他目不斜视,只是个喝酒。
赵起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外头人来人往的街市。
暮色将近。
曲落,舞终。
赵起闭上眼,沉吟良久。
睁开眼,看了眼跪坐软席上一言不发的动人女子。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看你跳舞了。”赵起开口,脑袋别过看向窗外。
暮色下的夕阳从照进来,映在赵起半边脸上,多了些惆怅的意味,让那本就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英气。
小七有些错愕,抬起头看了眼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公子,竟是生出一些不舍。
之所以说是熟悉又陌生,是因为这公子一个月来了近十回,都只点她一人,这张脸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是至今都不知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何身份。
这位公子真的很迷人,她敢说其他那些点过她的人无一不是看中了她的脸庞,那色眯眯的眼神她早就看够了,只有这位公子看她跳舞时眼神清澈,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
情窦初开的少女终于有了心上人,才上心,却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姑娘想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她只是青楼一个妓女,又怎配得上这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在朝歌城逗留了将近一个月,不管师兄回不回来,也该动身了。”赵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小七听。
转过头看向小七,赵起脸上露出一抹笑。
这个姑娘真的很美,粉色纱裙,有少女的活泼,举止优雅,又有大家闺秀的教养,何其善哉,如果他不是大秦的爵爷,如果他没有指娃娃亲的吕慧,他一定会将这个姑娘娶回家。
可惜啊,爵爷的妻妾,怎能是青楼舞姬?
站起身,拍了拍老刘的肩膀,说了声:“走了。”
老刘像是喝多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喊了句“好酒!”便跟着赵起下了楼。
楼中,舞姬小七望着赵起消失的背影出神。
帘子后边那一直未出声的琴师突然说道:“去道个别吧,莫要留下遗憾。”
是个男人音色,却极为细腻。
楼下,老鸨子目送赵起出了迎春楼的门。
赵起抬起头看了眼天空,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此时竟挂满了乌云,眼看着就要下雨。
正欲抬脚,身后却传来了少女悦耳的声音。
“公子留步。”
赵起转过身,看向那向着他一步步走来的动人女子,问道:“小七姑娘可是有事?”
小七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赵起手中,说道:“娘亲走的时候跟我说过,遇到中意的男子,便将这锦囊交与他,能带来好运。”
说完,面色绯红,甚是醉人。
赵起哈哈一笑,将锦囊收入怀中,问道:“不后悔?”
小七点头:“不悔,若是错过了,怕是很难遇到公子这样的人。”
天空响起一声雷。
赵起正色道:“我若问鼎剑道巅峰,必将御剑而来,娶姑娘入我赵府!”
语罢,转身。
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下,淋湿了远行人的衣衫。
小七姑娘突然冲进大雨中,跑了几步,便停下来,朝着那愈行愈远的背影喊道:“公子一定要说话算话!”
远远的看见老仆人脱下衣衫为公子挡雨,公子招了招手,却是头也不回的离去。
佳人伫立在雨中,大雨淋湿了她轻薄的绸衣,现出玲珑曲线。
脸上的胭脂水粉被雨冲刷干净,露出的素颜却更加美艳动人,只可惜,赵起看不到了。
倚在门上的老鸨子看着雨中的姑娘发呆,她自是听到了赵起对小七说的话,心中思绪万千:这位公子竟是个官家子弟,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爵爷家的公子。
“人老珠黄的竟是羡慕一个小姑娘,老了老了,怎么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老鸨子自嘲一笑,便回屋取了件厚实点的衣服披在小七身上。
……
回到铁匠铺时,衣服早已被淋透。
赵起回屋后褪去一身衣衫,挂在架子上,换了件衣服。
刚换好衣服,便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妇人在后厨拾掇饭食,赵起便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便有一个黑影蹿了进来。
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卫严。
卫严浑身早已湿透,他取下斗笠,随手往地上一放。
妇人掀开帘子走出房间。
见只有卫严一人,便激动起来,问道:“薛扈呢?”
“死了。”
卫严脸色淡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交到妇人手上,说道:“为取这枚仙丹,薛扈一人抗下了阴阳家二十八星宿阴阳剑阵,回朝歌途中因体力不支倒下了。”
妇人瘫软在地,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盒子。
卫严径自越过妇人坐在案上,兀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赵起看着地上悲痛欲绝的妇人叹了口气。
情深缘浅,奈之若何?
江湖中一直有这么个说法:阴阳家有位丹道鬼才,炼出无数仙品丹药,世人想要取得丹药,必先走过阴阳家二十八星宿阴阳剑阵。
何其残酷,一代高手为情所困,怎一个“惨”字了得?
屋子里陷入沉默,只听得见妇人小声抽泣。
暴雨往往只有一阵,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外头雨已经停了。
这时,卫严突然起身,说道:“雨停了,在这逗留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该动身了。”
赵起转过头看傻子一样的看向卫严,这小子莫不是脑袋被阴阳家的那帮子打傻了?这天都快黑了,这时候离开?
先不说天黑赶路危险,就说这个时辰城门都已经关了,怎么出去?莫不是要翻过去?
“依我看,我们还是再歇息一宿,明儿一早赶路为好……”
不待赵起说完,卫严已经大步出了门。
赵起满头黑夜,却很是无奈,只得跟着出去,老刘一言不发,只是照做,公子干嘛他就干嘛。
前脚刚踏出门,妇人就追了出来。
“客人留步。”
卫严驻足,回过头看向妇人。
只见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布包,拨开后露出了一柄剑。
剑鞘呈草绿色,碧绿的剑柄处似乎是玉质的,浮现幽幽光芒。
“这是薛扈当面给我的,如今他死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交给客人,当做替我孩儿拿回丹药报恩了。”妇人摸索吗柄剑的剑鞘良久,才恋恋不舍的交给卫严。
卫严倒是不客气,接过剑便转身离去,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赵起还真猜对了。
卫严丝毫没有在朝歌城中停留的打算。
来到城门下,飞身就上了墙。
这是真打算翻过去。
赵起真是气的骂娘,这城门对他们三人来说,翻过去虽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就怕惊动了守城的护卫,到时候被乱箭射死岂不是很吃亏?
万幸的是没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出了城,便看到远远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中握着一把剑。
显然是刚淋过雨,蓑衣上的水珠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