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洞一隅有道小小的闸子,闸后一岔路羊肠,直走到头,有道小小的豁口,自豁口而出,一平坦小路自上而下,一路直通密林,那小小的林子蜿蜒曲折,一路盘到了悬空峭壁。
一撮又一撮浓荫,遮天蔽日,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谷。此处水流充沛,山间植被葱郁茂盛,放眼望去,竟连这骇人的深谷都是一片洗眼的碧色。
而在这深谷之上,小小的密林与对面的一排排齐腰洞穴,却能畅通连接,原来最显眼的那口洞穴前,有条石桥惊险连接,也不知是天然之堑,还是人工铺就,险之又险,走在上面向下一望,恍如腾云于高空翔飞。
两个约莫十八九岁的门中弟子,着一身黑色短打,正在石桥上寸步挪动,后面那人单手提一食盒,整个身子绷直,仿若一棵直挺的林木,白净的双颊,却爬满了密麻的短硬胡须,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美感,他神态极为紧张,不时地停下瞧瞧前方领路之人,见他动作十分熟练,显然是平日里做惯了的差事,他吸口气继续向前移去。
前面那人许是怕他紧张,故起话题说道:“哎,也不知近几年门中是怎么了,各位鬼主接连出事,对门中事物不闻不问也便罢了,眼下各路江湖莽子齐齐聚头,向着此处进发,已公然打了旗号,可门内仍然平静地像是一碗温吞开水,也没见寒主将门中散落各处的七十二洞领召回,难不成我们竟要做那瓮中...那什么吗?”
说话的叫做承四,是八音洞专职伙食的小弟子,同他一起送饭到此的是前两日新收上来的苗家小哥,叫做阿朗。
阿朗神色惊慌地从石桥上一步步匀着步伐,不敢焦躁,也不敢答话,待过了最狭窄的那处,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来九万大山的时日不长,纵然有些功夫傍身,但此处是万丈之高的一座天堑,悚动怖怕,他自觉功夫还不到家,也不敢像承四那般侧身说话,虽过了最惊险之处,依然后身脊柱挺立,活脱脱一条人形树干。
他平复一下心口如拈动算盘珠子一样的噼啪声,老实回道:“我刚来不久,听闻此处可以修炼神功,我父母没了,想着自己孤身一人也是处处支绌,受人欺负,还不如赌一把来此处寻个机缘。这几日也四处打听了一番,听闻是秋主要承了炼主的尊位,她早些日子在铅华洞日日闭关练功,想来此次正道人士寻上山来也逃不了便宜去,由她带领,定能带我们有所建树。”
承四啐了一口,道:“能有什么建树,呐,里面这个,不就是她不声不响养在此处的小白脸,时不时地便要过来看看,这还是荼主的亲闺女呢,我瞧跟荼主一样,是个为了男人不惜与亲人反目成仇的下贱性子,能成什么气候!”
想到‘小白脸’三个字,阿朗一晒,这短暂的放松险些让他左脚踩中了右脚,不由地一个趔趄,急忙收回放纵的神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站稳。
他眼珠向左,竟瞧到了左鬓角有了细细的水珠,也不知是惊汗,还是水雾。承四说话颇为大胆,他不由得浑身打颤,又听到自己颈处咯吱作响,耳边似有飒飒之声,仿若从后方传来,他抬头一扫,只见白雾环绕,前方密林倒是无人。
突然耳后下方一凉,几颗凝珠滴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细长颈上,凉如冰丝,那冷意如毒气一般直往心里钻去。他咬紧了牙关侧身向后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见到,顿觉自己有些疑神疑鬼,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转身之际见脚下万丈空谷,双腿一软,差点随着翱翔的鹰隼跌入深渊,踌躇片刻终于站定,伸手抹了抹额间细汗,引了另外一个话题道:“听闻前两日有一女刺客直接上了兀鹫崖。”
承四身手显然灵活许多,只见他整副身体依然是向前的姿势,却甚为轻巧地将头向着左方一转,正好双目与阿朗斜对上眼,轻松地回道:“哼,兀鹫崖是什么地方,我自从来了这,只上去过一两次,寒主常年在碎骨窟闭关,整个崖上几乎寸草不生,也不知是这神鬼录寒气逼人,还是气候太过无常所致,凡上去的人下来后,无一不得大病一场,那刺客能得手才怪。”
阿朗道:“想来那鬼伯定然神功盖世了。”
“要称作‘寒主’,这鬼伯是他的尊位,那些江湖蛮子总是神鬼神鬼的叫唤,我们门中人虽不忌讳,但也都唤作‘主人’。”承四对寒勋倒是颇为恭敬,不似其他人眼中只有鬼煞。
承四想了想又道:“我来这之后就没见过寒主几次,前几年神鬼殿上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这几年,竟是连声音都听不到了,神鬼殿他也不来了,门中一概事务都托给了煞主。”
阿朗‘咦’了一声,奇道:“听到声音,见不到面吗?”
承四道:“寒主早年间脸上受过大伤,听闻是被山中厉鹰抓碎了面相,所以都是面覆黑纱,来神鬼殿时更是谨慎,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后殿,与正殿隔着一扇轻薄的门板,所以只能瞧个大概,看不大真切。”
阿朗‘哦’了一声,神色有些死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承四又道:“说到那小白脸,我瞧着那人日日打坐,脸色却一日比一日泛白,怕是这练功循了岔路,活不长了。”
此处虽然浓荫,但因此天堑所在,地方不大,所以来此处的人本就不多,而此刻朝饭时辰刚至,他二人从半山腰的山洞送食而出,倒也不怕遇到拦路之虎。
阿朗道:“这也说不好,昨日我来送餐时,他脸色固然白的瘆人,但精神却好,今日再见,本泛着霜白的唇瓣好似多了些血色,眼下乌青也褪去不少,可见这功夫邪门地很,不见得这么快便能送命。”
承四点头,想着毕竟自己武功低微,江湖上能人甚多,自己一时看走眼也是有的,又想着阿朗的话,这小子一向眼光独到,他心中更信服几分,又寻思下次送饭用不用在里面放些佐料,好逼迫那人传授自己一招半式,可又怕那人被自己药死招致大祸,或者被自己药不死告一大状,思来想去头都大了,也没个结论,而两人已经顺着那狭长的小道转回了八音洞,他猛一回神,急忙扽住阿朗一角衣袂,轻声唤他,阿朗抬眸一看,不由地周身一震,慌手慌脚将头上大很多的帽子向下压了压,又伸手按了按脸上浓密的小胡子,这才弯腰屈下了身。
只听得看守大闸的那位领班,语气谄媚地说道:“秋主又要去华严洞吗?早晨露重,可得仔细!”
秋影安眼光一乜,却落到了阿朗身上,异色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木讷的阿朗耳根瞬间红了,承四见状急忙替他回道:“秋主,这是山脚下望村的苗人小子,刚收上来的,性子腼腆,不太会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见门中的大人物,您多担待。”
秋影安‘哦’了一声,挑挑眉:“许是我认错了,你们送完饭了吧,那便离开八音洞吧,下层芙蓉洞的计洞领刚办事回山,听闻你手艺不错,去给他做几个小菜去,你二人一起过去吧。”
承四急忙应声,拽着阿朗急匆匆出了八音洞。
这位年纪尚轻,满脸却长满碎小胡子的苗人阿朗,便是执剑山庄五弟子---纪楚。
纪楚走出八音洞后,长长吐了一口气,承四见他这般没出息,不由地笑骂道:“还说要练神功,这才见了一个大点的人物,就给吓成这般,也不知你的豪情壮志这会子都到了哪里?”
纪楚笑笑,不置可否,跟着承四从山路盘走下去,向着芙蓉洞行去。
一路双拳握紧,思考着:“总算知道颜师兄被关押的位置在何处,可怎么才能救他逃出生天呢?”
他眉间隐隐蹙着,“也不知那名女刺客究竟被关押到了何处,是不是同道中人,能不能联手协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