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跟着哥哥在首都北漂也有些年头了,当年为了写毕业论文,故宫更是去过无数次,可此时我却有着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感受。紫禁城的威严和瑰丽绝非现代人可以想象的,那种摄人心魄的庄重之美,是任何摄影作品和宣传片都不能表达的,你只有深处这个年代,才能明白什么是皇家威仪,什么是深宫大院。
被派来接我的小太监,先引我去了苏麻喇姑修行的天心庵。
那是一个靠近故宫西角楼的小院子,独门独院,不与外界相通,俨然是另重洞天,没有一点皇家的威严和奢华。院子里栽满了竹子,窄窄的石道弯弯曲曲的延伸向最里面的屋子,颇为幽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佛家意境。这样的景象到让我想起一首诗,于是我顺口吟了一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万籁此中寂,但余钟磬音。”随后一阵爽朗无比的笑声跃入了我的耳朵。
这里是深宫后院,又是苏麻喇姑修行之所,一般人是一定进不来的。而眼前这位与我对诗之人却一点拘禁之色都没有,想必是经常出入此处之人。难道这位翩然儒雅的公子哥儿,是皇家的阿哥不成?
“多时不见,没想到韶璎妹妹又长高了。诗文也有进步,能应景应情,不错不错。再过些年恐怕,韶璎妹妹在北京这四九城都算得上绝色才女了。”他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在身,黒黑的长发一丝不苟的系在身后,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温文的微笑,整个人在阳光的衬托下显得干净而爽朗。
我侧目看见他并未系着明黄色的辫穗,心想,他应该不是宫中的某位皇阿哥。但他的身份是什么,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猜不出来,只知道,他应该同兆佳韶璎很熟络,不然怎么会如此亲昵的叫我韶璎妹妹呢。
“承蒙公子夸奖,韶璎一时兴起随口吟的,算的什么。”我微微福了福,算是礼貌的见过礼了。
“怎么才大半年不见,韶璎妹妹竟也生分起来了,原来你不是都喜欢叫我廷玉哥哥的吗?”他的脸上突然浮现了意思狡黠的笑意,但是那笑意很淡,随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任我再怎么看,也找不一点痕迹。“韶璎妹妹你平日就喜欢念书,这些日子不见,定又念了不少书,早就算得上小才女一个了,何必那么谦虚呢?”
我装作羞涩的微微地头,抬起芊芊玉手摇了摇,示意我那点才学却不敢当才女二字。
他脸上的笑却越发的温和,整个人身上洋溢着一种春天才有的轻柔,令人不由自主的神往。“韶璎妹妹,近来都念了些什么书?”
“多是诗词歌赋、杂谈野论,一些供人消遣的书籍。”这个可是大实话,无论是穿过来之前,还是穿过来之后,我确实都只看些没什么大用的书籍,偶尔跟着别人随兴附庸一下风雅。
“不打紧,韶璎妹妹,可愿意诵两句近来最中意的,于在下欣赏。”他柔和的眼睛里,满是对我的赞赏和期待。
作为满洲的女儿,自然不会扭扭捏捏,而且我本来也就不是那种矫揉做作的人,不就是朗诵吗?今个儿,就让你见识见识,全市朗诵大赛第二名的实力。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朗诵比赛念的就是这个,当时还特别请我家老爷子给指点过,现在无非是场景再现。
“璎儿几日不见,你这诵诗的本事倒是越发长进了,此诗中的情义,你一点也没漏掉,全部诵读了个遍,我估摸着,你这年纪的丫头们都要嫉妒你这天赋之才了。”
苏麻喇姑,依旧是一身素色的长袍在身,头上只简单攒了根木簪,并无太多修饰,和那日在府中见到她时一样,她脸上慈祥的笑容没有半分消减。笑盈盈的揽我入怀,宠溺的抱着我,又低头亲了亲我的脸颊,才放开。
“大姑姑说的甚是。”那少年的脸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几分玩味的色彩,漆黑的眼眸,动也不动的盯着我瞧了好半天,让我窘迫不已。虽然,咱也不是那种娇羞小姐,但,突然有人这样盯着我看,我心里也是会发毛的。说实话,以我的智商,还真是一点也猜不透他的身份。
“廷玉,怎么?瞧上我们家璎儿了?”苏麻喇姑仿佛是看出了我们两儿神情中的古怪,可她却并没有帮我解围的意思,反倒调侃起来。“那可不成,璎儿可是要和自己心上人白头到老的。”
“姑姑。”我自然有点害羞,轻轻的站到她身后,拽了拽他的衣服,又羞涩的叫了她一声,想提醒她我此刻的处境。
他们俩,却在这时候一同回头看着我笑了起来,让我顿时脸如火烧,羞怯的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大姑姑说哪里话,廷玉怎敢。廷玉不过是觉得天下之事皆讲一个缘字,有些事情,真是挡都挡不住。”他的目光柔柔的落在我身上,我抬头的瞬间,便一头撞进了那潭春水中。“今儿早,师傅在南书房给众位阿哥们讲诗,让每人挑一首近日最喜欢的念给大伙听。十三阿哥同韶璎妹妹选的都是李太白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您说这是不是巧了。”他的声音极为温和,就如同他的外表一样温文尔雅,一下子缓和了我原本羞怯的心情。
“十三阿哥同这丫头倒也算得上志趣相投,改日一定要把他们放在一起好好比比,看看这两个小学究,究竟谁更厉害。”苏麻喇姑说着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我,我知道我这时候一定跟个红富士一样。
历史上,马尔汉的第七女嫁给了十三阿哥,并且还是他的嫡福晋。目前,马尔汉的府中,诸多女儿都已出阁,唯独我一个人待字闺中,而且最最不巧的是,我刚刚好排行老七。难道,我真是日后的十三福晋?爱新觉罗?胤祥的正房嫡妻?
思虑至此,我不由得开始对十三阿哥这个人感到好奇了。真想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会不会和小说上的一样。
“不知道十三阿哥,最近都在看什么书?他不是常常陪皇上出宫吗,怎么还有时间看很多书?而且不是说十三阿哥武艺高强吗?不用很多时间去练习?”下一秒钟,我真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舌头切掉,从此不再出声。
虽然,历史上兆佳氏和十三阿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些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毕竟他们只能看到现在,而我却知道未来。再说,我今年才9岁[注1],虽然古代人不介意早恋,但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一下子问了那么多白痴问题,要是我那个一向体面正派的老爹马尔汉在这里,定是面子挂不住的。
“十三阿哥同韶璎妹妹一样,喜欢看些辞赋散文,最近在看归有光的书。”他微微一愣,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如此不忌讳的问这些东西,不过,随即他脸上有恢复了以往的温和笑容,好像这一切我问的理所当然一样。
“《项脊轩志》?”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归有光的文章,我也就只知道这一篇,还是当时念中学时,老班死盯着背下来的。
“正是。”
这时候,苏麻喇姑也讶异的望着我,眼里有几分我不能了解的情绪闪烁着。我抬头看那少年的时候,却看到他带着赞赏的神色问我,“那么韶璎妹妹以为此文如何?”
我略微沉思,在脑中努力搜索当年上课是老班的点评,然后有条不紊的答道,“笔触细腻,是明代散文中的少见精品。以斋室为描写对象,展开叙事抒情,归有光用散文的形式,叙家常,故别具风味。老老实实地回忆,平平淡淡地叙述,其文淡如水,其味却深远弥长。在寥寥数语间,便说尽心中冷暖,我以为是大家之作,可谓明代散文第一文。”
“这倒是新鲜。”苏麻喇姑也是通晓古今,博览群书的才女,对文学的鉴赏能力一点也不亚于那些当世鸿儒的,不然怎么可能陪着玄烨秉烛谈风月呢!。“记得有一次,我同皇上聊到这《项脊轩志》,皇上说,同刘禹锡的《陋室铭》一样,此文也是借景写情,而前者不如后者,只因为归有光太过于妇人之仁,少了刘禹锡的鸿鹄之志。我想在这宫中的诸位阿哥当中,恐怕也只有十三阿哥会和你一样有这种赞赏的想法了。”
[注1]:历史上的十三阿哥胤祥和兆佳氏同岁,都出生于康熙二十五年(也有著作中提到兆佳氏生于康熙二十七年),但是此处为了剧情的安排,我故意缩小了兆佳氏的年纪。康熙三十七年,兆佳氏和胤祥都应该是十三岁,不过文中得的兆佳氏,现在只有9岁,而胤祥如历史所述,此时已经有13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