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的书房在一个安静的院落里,平日里很少有人来,我也只是偶尔会过来找些书看。
“韶璎。”刚打垂花门下过,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亦如往日的清逸俊朗,即使此刻正值隆冬,众人都是棉袄在身,他那一身难掩的书生气度还是显露无遗。
我微福行礼,“张大人。”
早听阿玛说起,今年的恩科,张廷玉便考中了进士。如今他已是朝中官员,不再是我初见的那个俊美书生。自从上次天心庵一别,我就再没见过他,一来因着他上次猜出了我身份有问题,我刻意回避,二来,那次之后,他也忙于备考,很少有时间去苏麻姑姑那里,我们便没什么相见的机会。其实这样也好。
“韶璎,才一段日子不见,怎么越来越生分了?”他不改往日的语气,仍旧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就好像,我和他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可,他已不再唤我做“妹妹”。
“如今,您可是天子门生,入朝为官之人,韶璎不过一介臣女,怎敢越了规矩。”这句话多少有些不服气的意外,可,也是我心底的真话。这个男人太聪明,我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至少眼前是这样。
他浅笑,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张某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姑娘这般芥蒂。”
我心中略略一惊,他看得出我对他心存提防。这个聪明的男人真不简单,只不过只言片语就可洞穿我的心思。“可否借一步说话?”
“润雪,巧慧,去给张大人准备些茶点。”我明白他的意思,看来是有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的事情,只得听从他的建议,秉退左右。“还要一壶上好的龙井,就用杭州刚带来的那盒。”
待巧慧和润雪退出院子,我淡然的问道“大人可以讲了吧。”
“韶璎。”声音不冷不热,似乎不带半分感情。“张某,有一事相托。”
等了老半天,他见不出声,半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请代为照顾温宪公主殿下。”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是什么话?!我算老几,能有多大本事照顾天子最宠爱的女儿,更何况现在的我如此年幼。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我知道你一定在想这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年幼的臣女又哪有本事接受我的托付。”他的聪明世间罕见,“我自幼便被送入宫中做伴读,为不损家门,我也尽力将所有的事情做到最好,让他们以我为傲。可,我知道就算是现在,我恩科高中,皇上许我官位,我也依旧和那些皇亲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可能……”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的拂去衣角的尘土,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神情也不似平常,变得有几分陌生。我仍不出声,静静立在他对面,我想听听他究竟要为我说怎样一个“故事”。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轻轻哼唱着,目光安静而平和,心底流露的是一种很纯粹的感情,无需用太多的词藻修饰。
“可是我终究只能简单的看着……走不进去,也逃不出来……”说到最后一句,我竟看到了他眼底的落寞。这样睿智而骄傲的男子,不应有这般神情。
“可是……”幽幽的,我侧过身去,伤感的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非池中物,他日必有一番作为。”他定定的看着我,目光如炬,“我此去岭南,不知何时能归。朝中多数人觉得这是大好前程,可他们怎么知道招抚是件杀人不见血的差事。”
阿玛说,岭南的蛮夷首领上书康鞋,有归顺之意,望朝廷能派去特使招抚。而这个看似荣耀,却万分危险的差事就落在了新科进士张廷玉的身上。岭南历来有蛮夷部族统领,多年来和朝廷纷争不断,这次却突然要归顺,不知是真是假。
“其实你何必太过忧心,此去岭南虽然前途未卜,不知吉凶,但也不是有去无回。凭张大人的聪明才智,定能安然化解的。”虽然很相信他的聪明才智和强大的洞察力,可岭南这种地方古来便无几人能安然归来。
“韶璎,不管此去我能否归来,日后望你能多多看护温宪公主。”他的眼睛又重新弯了起来,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真想再看仔细一点,他那么清澈明亮的眸子里究竟放着什么,才能有这样深的执念。
我木然的看着他,呆呆的点了点头。
他伸出温暖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脑袋,用及其宠溺的口吻说,“等有一天,你真的长大了,就会懂的。”
等有一天,我真的长大了,我也会像他一样爱上谁吗?
然后,也是这样,爱的那么深。
可,他根本不知道我原本就不是那个小小的兆佳韶璎,我爱过,却不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