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点头,母妃又道:“你可知,你母后与我有恩?”
他愕然,母妃冲他点了点头:“你母后与我有恩,你若想知道为何,待你再大些,我便细细同你说。你如今只需记住,她与我有恩。”
“当初她病重,叫我过去,想把你托付给我。那时,室中只有我两人,这是我们两人的默契。若我不允,此事便当做没有发生过,但我还是允了,我既允了,便是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与我所出的没有任何不同,不管我这一胎生出,是男是女,你都是他们的长兄,该你的,我绝不会叫他们同你争。”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母妃真的做到底了。
他若再疑神疑鬼,听一干宫人几句话便疑母妃,便不配为人子。
日子长了,他也恰恰悟出了一二,哪有这么巧,所有人都恰好不在?哪有这么巧,无意中就能听全了前因后果?
细想之下,其实很多事情经不起推敲。
之后母子二人联手,颇唱了几出好戏。
后来母妃生下了小妹妹,他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真的是把月儿当成亲妹妹来疼的。
那粉嘟嘟的小团子,生在八月十五,长的也跟个小月亮似的,出奇的明净漂亮,刚生出来,头发就特别好,跟母妃一样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可爱的叫人心都要化了。
快周岁时,她已经可以发出模糊的“兄”音,天天啃着小拳头,一见他去,就流着小口水,冲他喊着“羞!羞!”还把小拳头塞他嘴里让他吃,就跟分什么天大的好东西一样。父皇还有些吃醋,屡屡说她“月儿为何不叫父皇吃?”
那个小团子,真的是他童年中最甜最甜的东西。
他一直记得那一天。
第二天便是她周岁生辰,他拼命的念书,想给她赢那把温玉尺子,好送她抓周得巧……
然后奶娘哭着进来,跪下同他道:“殿下,月儿公主不好了……”
他狂奔到永和宫,就看到母妃抱着那小小的身体,哭的昏死了过去。
一恍都十几年了,再想起来,仍旧觉得心里难受。
太子长吸了一口气,丢开书,负手站在廊下。隔了一会儿,却有人走到面前叫他:“阿兄。”
太子转头时,却是晏亭月,便点了点头,温和道:“亭月过来看娘娘?”
晏亭月笑道:“是呀,慧姨给了我这个步摇,可好看?”
太子瞥了一眼,点点头,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十四岁的小少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晏亭月在都城少女中,向以美貌出名,长相与皇贵妃也的确有几分相似,唯有那双大眼晴,单独看也水灵灵顾盼生辉,唯有与皇贵妃一比……却绝没有那种“眼角藏媚”,神清照人的韵味。
还不如唐时玥像呢!
一念至此,太子不由得以手加额,心说他真是魔障了,月儿的尸身,他亲手抱过,再说就算月儿还活着,如今都近双十年华了,唐时玥再怎么,也绝超不过十三四岁。
不过是人有相似罢了。
他便点点头:“早点回去。”就侧身走了。
晏亭月倒是习惯了少年郎在她面前失神,不想一向沉稳的太子竟也如此,她爱娇的嘟了嘟嘴,“太子阿兄也真是的!死盯着人家看!”
身边的婢女赶紧恭惟:“小娘子好看啊!奴婢也时常看晃了神呢!”
晏亭月翘了翘嘴角:“就你嘴甜!”
婢女觑着她的脸色:“这步摇当真好看,叫那些小娘子们看到,定要羡慕的。”
晏亭月也有些得意,摸了摸那富丽堂皇的步摇,道:“可惜了,我要去秦州,只能等回来再叫这些人开开眼了。”
婢女愕然:“小娘子真要去秦州?
“当然,”她提了提裙子往前走:“祖母答应了,慧姨也答应了,我就要去秦州,我倒要看看秦州有什么东西,勾得孟寐乐不思蜀……哼!”
她气哼哼的走了。
廊下站着的宫女不由得微微侧目。
虽然皇贵妃宠她,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拐弯子的亲戚,这么老实不客气的叫“慧姨”,叫太子“阿兄”,礼数还这么粗疏……也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轻狂。
有个年轻的宫女忍不住低声道:“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回回来,眼睛直往这些珠玉首饰上瞅!”
“哪里是眼皮子浅,倒是个土匪性子才是,每一回撒娇卖乖的,非得扒拉个几件去,也不管合不合用!”
大宫女琳琅从里头出来:“都闭上嘴!规矩白学了么!”
“琳琅姑姑,”宫女绿玉小声道:“我就是替娘娘不平,这些年娘娘得的好东西,叫她哄了多少去了!”
琳琅低声训斥:“要你多嘴!”
她顿了一顿,又忍不住一叹:“娘娘,也只是为了心里头一个念想罢了。”
此时,安王府中。
晏成渊与义子晏良筹正一坐一站。
晏成渊是安王第二子,今上的堂兄,如今又领禁军统领之位,掌管北衙六军,简在帝心。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只平静的叮嘱道:“如今的秦州,不比往日,自种痘之事后,一直都在圣上眼中,处事务必谨慎低调。另外,恩福县君的疗风酒,治好了你祖父,咱们承了她的情份,你既去了,便须上门道谢……”
晏良筹一一应了,一边又道:“亭月说要跟我去……祖母已经答应了。”
晏成渊浓眉一凝,并不多说,只摆手表示随意。
如今圣驾即将巡视西北,但一天未发明旨,他就不便说出来,就道:“下去吧。”
晏良筹施礼退下。
这两人离开长安不及三日,朝廷便发下了明旨,圣驾不日将巡视西北,旨令太子监国。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监国。当然,明延帝也很少离开都城就是了。
明延帝在位近二十年,在霍家镇守西北关时,明延帝曾两次巡西北,但自从霍家倒了,就再也没去过。
很多人都认为,这一次巡视,大半是冲着秦州来的。
毕竟这几个月,秦州又是种痘,又是水泥的,还有只有高屋人士才知道的“疗风酒”,折腾出来的事儿,可真不少,皇上是一定会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