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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凿凿不相让

奴仆抬手抹一把虚汗,立马会意,将延陵枧身后那滑下去的靠垫重新为延陵枧放置妥帖,使延陵枧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上面,答道:“就在今天清晨。”

“瞧你这样,我有那么可怕吗?我生元文陵的气,又没生你的气,你怕个什么?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吧,就这点胆子,还不如女人呢!”延陵枧瞧着奴仆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着人家便是一番挖苦。

刚刚旁观了延陵枧的那通怒气,奴仆本就浑身不自在,害怕无辜受到牵连。此刻又受了延陵枧的无情挖苦,心中的不安倒是消失了,然而那张老脸却是蹭地一下红了一片,最后只得尴尬地笑笑,忙摇头:“小的不敢,不敢。”

“笑得满脸褶子,难看死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要静一静。别忘了告诉那个疯子,我要见他。”延陵枧朝奴仆摆了摆手,他那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了奴仆刚刚那滑稽的样子,火气已去了大半。

奴仆如负释重,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走到了门口,在房门关至一半时才在门缝里露出一个脑袋来,应道:“皇子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奴仆将延陵枧在看完公文后的反应及要带到的话悉数禀报给了元文陵,元文陵听后没多大反应,因为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但他并没有立刻就去见延陵枧,而是一直到了晚上,将一天的公务都处理妥当后,才独自去了延陵枧的住处。

今夜月色清冷而明亮,窗内闪烁着荧荧灯火,元文陵在门口站定,毫不犹豫地敲了两下房门,待得到那语气不善的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皇子的伤势可好些了?”虽然知道延陵枧此时正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但元文陵这些客套的问候语还是要说的。

延陵枧依旧如早上那般斜卧在榻上,手持一卷古书在灯下若无其事的读着,假装没听见元文陵的话。明明心中急切,却对元文陵不给予理睬,想先将他放在一旁晾一晾再说。

元文陵岂会不知这是延陵枧在给他脸色看,于是同样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既然皇子找我无事,那么我便先回去了,皇子也早点休息。”他转身走了几步,作势就要开门出去。

“你站住!事情还没有说清楚,你还没给我一个交代,休想一走了之。”装出来的那份沉着冷静终于绷不住了,在元文陵一只脚即将跨向门外之际,延陵枧急切地向元文陵的背影展臂招了下手

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在元文陵那张隐在夜色中的脸上轻轻闪过,他回头瞧着床榻上已经艰难坐起身子的人,明知故问道:“皇子要什么交代?”

“当然是我那侍从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十五年啊,你当是十五天吧?!这也关了一日了,明日赶快将人给我放了!”不提还好,这一提,延陵枧瞬间便怒了,心头怒火正熊熊燃烧,奈何身上有伤,疼得吼人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了。

元文陵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淡淡的语气中却夹杂着一丝强硬在其中:“这告示都贴出去了,岂能出尔反尔,那朝廷的威信何在?”

“那你何事先不与我商量!你这刑罚确实太重了,我岂能服你?先不论其他的,就说我好歹也是个堂堂皇子,你公然将我的人判处如此之重的罪责,那我的脸该往哪搁?”延陵枧情绪激动,说着便用握在手里的竹简拍了拍自己的脸。

案台上油灯闪烁,暖黄的光晕撒了元文陵满身,同时也照亮了他那双略略低垂的眼,然而眼中除了那一点光亮在闪动,床榻上那个气急之人却是未从中窥探出一丝别样的东西来,只是看他淡淡开口道:“杀人之罪,按律当斩,念在他护主心切,误杀。因此特意网开一面,十五年已算是轻的。”

“这还轻?”延陵枧难以置信地盯了元文陵半晌,最后轻叹一声,语气总算平和了几分,“他杀的不过是两个奴隶,况且如若不是情况特殊,谁愿伤及无辜?”

听延陵枧这毫不在意的口气,明显是不将人命当回事。元文陵冷冷瞧一眼,暗自轻哼一声,话语不含一丝温度,像是在向延陵枧陈述一个事实:“那两人已脱去了奴籍!就在前日皇子离开江府不久,那两人便不再是奴隶。”

“什么?”延陵枧震惊过后是激动,大手一挥,额上青筋微起,强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意,指着元文陵便是一番质问,“这是蓄意陷害!元文陵你难道就看不出来?”

元文陵垂目,将若无其事的视线放在幽亮的木板上扫了一圈,再抬头时,说出口的话便更多了几分强硬:“我只认摆在眼前的事实,按吏律论处。这件事全城百姓都看着呢,我若不公正处理,怎能服众?”

“就算那两人已是平民身份,那又如何?贵族误杀平民百姓,只需给些补偿,按吏律便无罪!”延陵枧拿起一旁的帕子在渗有汗迹的额上擦了擦,这情绪一波动,加之全身又是伤痛,这汗液自然就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元文陵冷笑一声,目光带寒携着点点玩味,故意加重了语气问道:“不知皇子说的吏律是哪国的吏律?”

“自然是中原国。”对上元文陵那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延陵枧避之不及,就连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了,心头竟感到隐隐发虚。

元文陵别过脸去,透过半掩的雕窗望向了月光笼罩下的茫茫夜色,夜风拂过树梢,暗影婆娑了一地。他更像是在对着风言语:“可命案发生的却是我南涴国,那自然是要以南涴国国**处!贵族的命珍贵,那平民的命难道就低贱了不成?”

延陵枧气得想吐血,脸色发青,一手捂着肩上的一处刀伤,一手颤抖地遥指懒得看他的元文陵:“你简直是不可理喻!那照你这样说,那些江湖门派一杀便是数十上百人,那你怎么不将他们统统给抓了来问罪?”

“皇子要是有这本事将这些江湖贼子悉数抓来,我照处置无误。”元文陵不假思索,将这话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茫茫江湖,门派数不胜数,岂是能灭得完,抓得尽的。门派之间的争夺杀伐,朝廷一般是不会去管的。也是因为无法管,毕竟朝廷也清楚,这些争斗难以杜绝,因此门派之间的恩怨情仇都由这些人自行解决。但这些人一旦伤及了无辜百姓,或是朝廷官员,从而扰乱了国家稳定,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律法的处置。江湖既在庙堂之中,又仿佛脱离在外,既受控于朝廷,又有相对的自由。

元文陵这一句话便将延陵枧堵得无言以对,将手里的竹简随意一丢,拿起折扇一阵狅扇,喘了几口粗气。半晌才紧拧了眉心,话音中透露着无力:“你这是在强行曲解我所表达的意思!两者都是在伤人性命,又有何不同?”

见元文陵未回答,延陵枧敛目思忖了片刻,态度莫名缓和,说道:“明日便将人给我放了,你就当我那侍从是江湖人,杀的也是江湖人。这不就两全了,既给了百姓一个交代,又保全了我的人。”这明显是在钻空子。

“皇子这是执意要藐视我南涴国律法了?”元文陵轻飘飘的瞥了眼那个厚脸皮之人,这是要与他元文陵耍无赖了。

延陵枧脸色一沉:“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放?”

“不放,就算今天在这的是中原国的圣上,我占着理,他同样无法命我放人。”元文陵态度坚决,语气却平淡。

延陵枧知道如今再怎么生气也是无用的,索性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于元文陵的回答,他给出的反应便是连连点头,努力做到心平气和地开口:“好好好,你有胆识。不过你似乎忘了一点,我那侍从可是中原国人,犯了事也理应交由中原国朝廷处置,如此才算名正言顺嘛。”

“他是中原国人没错,可杀的却是我南涴国人。如此这般,如何处置他就自然与贵国无关了,历来便是如此,皇子难道不曾读过古史?”延陵枧不依不饶,元文陵也就丝毫不退让,一本正经的与延陵枧辩驳。

这软的不吃,便只能来点硬的。延陵枧轻哼一声,口吻里裹挟着浓浓的威胁:“你就不怕为了此等小事而破坏了两国之间几百年来的和睦之谊,从而挑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想皇子并非是这般公报私仇之人吧?因此,我又有何好怕的。请皇子设身处地的想想,这其中的道理也并非是我要故意针对一个侍从,而是这乃最基本的为官之道,清正廉明。况且都是人生父母养,谁失去了亲友不会感到痛心呢?如果是皇子你,能轻易饶了害自己亲友无辜丧命之人吗?见犯人逍遥自在,你心中怕是也会愤愤不平吧?同理,昨日那人心中装着多少悲愤,你也看到了,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公正,而非银财。”元文陵听了延陵枧的话面色依旧波澜不禁,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回头看延陵枧时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

这样的一席话果真起了效用,见延陵枧垂目沉默不语,那张浸沐在灯火中的脸只剩下了平静。元文陵转身,放缓了语气:“夜已深,皇子早些休息,元某就不打扰了,还请皇子静静的想想我说的话。”

延陵枧虽心有不甘,但终是做出了让步,抬头望向门口的背影,口头嘱托道:“帮他换一间好点的牢房,待我伤好些了,去看看他。还有,吃喝方面不能亏待了他。”

“这是自然,这点小事,定是会办到。”元文陵点头应下,雕花木门在他手中缓缓而合,关在门外的是那一夜空的月光。

—— 昨天更新的打错了一个词,将“告示”打成“告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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