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连着几日阴雨绵绵,令人觉着添了几分凉意,青石板路的角缝里长出了青苔。眼见着天愈发冷了,不少人都在赶制着过冬的衣服,生怕这初冬悄没声地就来了。
临王府隔街,有一家客栈建有三层,桀若特地挑了那家客栈长期住下了。给足了店家银子,桀若在三楼挑了间一推开窗就是临王府正门的厢房,将临王府门前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从住进这家客栈,便日日观望着临王府的正门,总觉着这样,她能离阿莘近些。
“桀若,你都看了好几日了,看不腻吗?这屋子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身后传来司空灵的声音。
司空灵是后面跟着桀若来的,出于对桀若的好奇,给司空寻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她一连几日快马加鞭,终在半路追上了桀若。
桀若头也不回,“灵儿,跟着我,就不能胡闹。”
司空灵不敢干脆地跟桀若发脾气,只敢小心婉转,旁敲侧击,“好桀若,你不出去走走,怎么能看到人呢?光在这里看,哪里看得到人。”
桀若观望窗外的目光,敛着神色,侧头半眯着眼眸,眸色犹如一把即将拔出剑,锋利而危险,目光瞥向司空灵,静静地,也不言语。
司空灵对上了桀若的目光,不过一瞬,便低下了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桀若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每次桀若露出这样的目光,就是给他的宠物开荤的时候……
司空灵越想越害怕,直接蹲下,哭喊着恳求桀若,“灵儿错了,不出去就不出去,桀若千万不要把我喂了狼啊!呜呜……”
桀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移步到司空灵面前,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失笑道:“瞎想什么,你不是要出去吗?走吧。”
闻言,司空灵猛地抬头,眼角还挂着泪花,“真不喂?”
桀若微微挑眉,直接越过司空灵开门,出门时留了一句,“你想喂的话,留在这儿也行,我走了。”
好一会儿,司空灵才反应过来,迅速跑出厢房,跟在桀若身边。
温絮在那晚,并没有找到温明的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极有可能是敏儿将温明囚禁起来,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又命了几人,日夜去寻温明的踪迹。
她夜间辗转反侧,思虑再三,还是决意上惠王府去一趟。
温絮算好了敏儿前去惠王府的日子,在惠王府门前盯着时辰,等着敏儿出了惠王府,她便前去拜访惠王妃。
魏王妃前来拜访,秦书婉自是要出面相迎的。秦书婉整理好衣裙,补了胭脂,顺了发髻,不疾不徐地走到会客堂前。
“魏王妃久等了。”秦书婉面上带着笑意,令人如沐春风一般,温暖且舒服。
温絮与秦书婉的兄长秦未相熟,但是他的妹妹却是少见的,她只知道秦书婉比她大几个月,模样生得端庄秀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绥阳有名的大家闺秀。而她不过是嫁给惠王殿下的兄长,礼数上抬了称呼,才让秦书婉叫她一声“皇嫂”。
温絮自知此行目的,见秦书婉向她行礼之际,她连忙扶起揖身的秦书婉,“你我身份相当,不必行礼。今日路过惠王府,便想着进来拜访拜访,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果然,温絮靠近秦书婉时,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但她味道并不是那么灵敏,分辨不出是何种香味。
正当秦书婉启唇言语,温絮却打断了她。
“惠王妃身上好香啊,是用了何种香料,可否让我也知道知道?”温絮只能拐着弯的套话。
秦书婉莞尔,“不是什么香料,是敏夫人送过来的一种熏香,我闻着喜欢,便时常将熏香点在了卧房,加上身子愈渐沉了,常待在屋子里,身上就自然带着香了。”
温絮若有所思,问道:“可是魏王府上的敏夫人?”
秦书婉疑惑道:“自然,不过魏王妃为何这样问?”
温絮愣了片刻,继而叹了口气,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惠王妃也知道,敏夫人比我先进魏王府,又在殿下身边伺候许久,我不过是占了个正妃的名头,敏夫人难免不高兴,也与我不是很亲近。”
别人家的家事,秦书婉也不好多做评判,若安慰温絮,她也不知该从哪里安慰起,只得转回原来的话题,“魏王妃若是喜欢这熏香,我屋子里还剩一点,我让丫鬟去拿过来。”
温絮摆手,“惠王妃喜爱之物,也是敏夫人的心意。而且我也不能夺人所好,这样,惠王妃让人取一小勺的分量便可,我带走,找人给我配个原模原样的来。”若是要的多了,秦书婉必定会再找敏儿要一些,如此敏儿便知是她在暗中追查。
秦书婉本想着全给了温絮也不是难事,但这是敏夫人所赠,将他人所赠再转增他人,辜负了别人的心意,确实不妥。她便照着温絮的意思的来,让人回卧房取了小分量的熏香来。
那丫鬟拿着熏香来时,手里还多了一个绣着芍药花样的香囊,呈给秦书婉,“王妃,奴婢回来时,在廊下拾到您随身的香囊。”
秦书婉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腰间,口中喃喃着,“什么时候掉的?”随即接过香囊,向那丫鬟说:“去库房领赏吧。”
那丫鬟欣喜,“奴婢谢过王妃。”
温絮悄悄靠近秦书婉,嗅着那香囊的味道,却闻到一股强烈的草药味,奇怪的是,闻起来却又令人极其舒适。
香囊虽保护地干净不泛黄,但能看得出来,是用了很久了。
温絮不确定,“惠王妃着香囊用了许久了吧?”
秦书婉点了点头,“这香囊是我自己第一件修好的完整绣品,对我来说,十分有意义。”
“原来如此。”这下温絮就放心了,她只要找人验验,着熏香里,是否存有麝香,若有,她绝不姑息!
司空灵万万没想到的是,桀若说的出门走走,竟是绕着临王府游走,但凡经过临王府的门,无论是正门、侧门、后门,桀若都要在盯着那一盏茶的时间。司空灵心底不乐意,但她不敢说,只能憋屈着走了一圈又一圈。
司空灵跟在桀若身后,忽而小心翼翼的踱步上前,“桀若,那慕莘对你很好吗?”其实,她也做好了桀若不会应她的准备。
桀若顿了一下,不自觉地想到慕莘,嘴角扬起,“对我最好的,就是她了。”
司空灵一听,面色立即沉下,嘴里鼓着气。慕莘的事她也挺王兄说过,就是慕莘救过桀若一次,其余九年时间里,桀若都是在巫蛮,她就不明白,为何桀若总是忘不了那个慕莘。
她心里有些不服气,胆子也大了,闷着声道:“那王兄对也是顶好的,怎么不见你对王兄念念不忘啊。”
桀若侧眸看了司空灵一眼,司空灵便立即怂了,但依旧不肯示弱,“难道不是吗?慕莘不过是救了你一次,王兄对你掏心掏肺,竟也换不来你的一点好。”
桀若收回目光,背对着司空灵,语气叫人心生寒意,“司空寻对我好,我自会报答。可是灵儿,我不喜欢听见有人在我面前说慕莘的一点不好。”
是慕莘伸手将他暗无天日的炼狱里拉出来,是他心底最明亮的那一道光,是他的救赎,是他生存下去的希冀,亦是他的执念。
司空灵清楚的知道,她触碰到了桀若的逆鳞。她自知得寸进尺说错了话,惹得桀若不高兴,便主动认错,“桀若,是灵儿的错,灵儿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桀若,你不要生灵儿的气好不好?”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桀若,不希望惹他生气,桀若说的,她都会去做,桀若不喜欢的,她也不喜欢。
一直以来,桀若与司空灵没有过任何矛盾。司空灵看上去柔弱娇小,易激发人的保护欲,她更依赖的,是司空寻和桀若,她更多的过往,也只有司空寻和桀若知道,因为那些知道司空灵过往的人,通通被司空寻下令处决了。
桀若清楚司空灵的性子,只要是在他面前说过的话,司空灵便不会再犯。桀若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司空灵,笑着说:“灵儿很乖,我相信灵儿说的话。”
“灵儿,今日我与阿莘的缘分未到,想不想桀若带你去吃好吃的?”
司空灵睁着自个儿水灵灵的大眼睛,使劲点头,“想!”
“那走吧。”
“嗯。”司空灵再次迈着碎步,跟着桀若。
温絮从惠王府出来之后,直奔临王府。温絮思虑过了,外面的大夫容易被胁迫,被利诱,医术上也未必有宁白的高超,毕竟宁白师从青元大夫,在宫中任职之时,不少老太医都对她赞叹有加,况且,宁白又有临王殿下护着,敏儿还不敢对临王府的人下手。
温絮路上未曾耽搁片刻,手里攥着那包着的熏香粉末,面色凝重,到了临王府门前,却被拦下。
温絮拿出一块令牌,“我是魏王妃,找府上慕姑娘有要事。”
临王府门前的侍卫确实是放行了,只不过并未任由魏王妃四处走动,而是将人带到了正堂,又去找来了徐侍卫。
徐风一见是温絮,恭敬的行了个礼后,道:“魏王妃来得不巧,慕姑娘与我家殿下今日出门去了,此行得好几日才回来。”
徐风的话,温絮全然不信,“徐侍卫,你少唬我,既是临王殿下出门,你不在旁边跟着保护,反而在府中悠闲,你觉得我温絮有这么好骗吗?”
徐风气定神闲的解释,“慕姑娘身边有傅城,傅城的武功可比我高多了,有他顺带保护我家殿下,我还是放心的。”
“你!”温絮一时语塞,却又没有办法,气得将捏在手里的东西拍在桌子上,“这个东西,记得帮我交给慕莘。”
“魏王妃所托,徐风一定办到。”
温絮默默沉了口气,“还有,记得帮我跟温絮说,劳烦她帮我仔细瞧瞧,这粉末里是否有麝香,然后派人告诉我一声。”
徐风也不多嘴问个清楚,只管应下了温絮的要求,“徐风谨记,魏王妃嘱咐的,定一字不落转述给慕姑娘。”
交代完之后,温絮察觉到自己的该走了,便顾自转身迈步离开,身后传来徐风的声音,“恭送魏王妃。”
温絮突然觉着,是自己心胸太过狭隘,不该方才那般冲动的。她回头,看着手持佩剑的徐风,说道:“徐风,改日我们再好好切磋一下。”
闻言,徐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躬身,道:“徐风随时恭候。”
皇宫内
就在上朝之前,石颜向应祁禀报了一件事,事关追杀慕莘的那些人。石颜查到,共有三批追杀慕莘的人,第一批,是皇帝,第二批,是赫连堇林,第三批,是皇帝暗中派人安插在了跟随赫连堇香那批人里,赫连堇弋当场杀的那些人,一个不差,皆是皇帝安插的,想来,赫连堇弋也是知道的。
再有,慕莘身份被揭露那日,他虽不在场,却将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应祁清楚,南楚虽以覆灭,但赫连明淮身为皇帝,宁错杀一千,也决不放过一个。慕归雪和慕莘,谁都不知知道今后会不会成为北梁的心腹大患。
从临王府回来的探子说,没有见到过慕莘单独出府,即便是出府,赫连堇弋也会跟随在侧。
如果在慕莘身边的是他,他也可以做到的……
太师府上下,只有石颜知道,自那日回来后的应祁,一入夜,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个人变得疯魔和癫狂。
石颜揭开书房房梁上的瓦片,看见应祁剥落了自己的衣衫,发丝凌乱,屋子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烛影摇曳,墙壁上映着应祁的影子,只见他生生地用那支送给慕莘的簪子,一点点刺进了自己未愈的心口,刺进去时,应祁的目光时而坚定,时而落寞,脸上始终挂着笑,嘴边喃喃有词,仿佛是在替慕莘惩罚自己。
石颜就这样看着,渐渐湿了眼眶,心里一阵阵的绞痛,握着佩剑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她的脑海里无数次冲动想把慕莘再抓来,带到应祁的面前,只要慕莘在,无论怎样,应祁都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