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鸢尾之梦 第四章 科技之章（1）
身体被摇晃着，名字被呼唤着，有人在等着我，于是我用力伸出手去抓那呼唤我的声音，睁开双眼，确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身旁空无一人，只有意识上传机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的名字，提示着意识上传已经完成。暗处滴滴作响的机器，不时闪着寂寥的绿点。
我茫然的环视着周围。昏暗的室内只有自己坐着的意识上传机有着微弱亮光。但即使如此，仍然看不清自己。
记得自己在同意上传意识后，躺进了意识上传机，在梦中回到了三年前，那个英姿焕发的自己。
……
三年前，人工智能婚礼上被拉什科声明了另外一所学校，因为是在数百万人面前声明，只能将那被设定的身份一一实现，上了图灵大学，做个普通大学生，在异乡漂泊。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把这些从头脑中驱赶出去，接着摸索着找到了放在身边的AR眼镜，时间显示距离上传开始已经过去三天，右上角还有妹妹发来的短信。
“听说你们那里将要向火星发射改造者火箭，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国家也很厉害的，空间站马上就要研发完成，希望我们可以在发射那天一起见证。”
“听说你那边有反对人工智能的游行，你还好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哥哥。”
我盯着她的消息，在交杂万千的思绪中回复了她：假如真的能回去就好了，不过你放心，有朝一日一定回到你身边，等着我。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陈晓就申请投影通话，与他有三年未见，只知道他的往日，不知道他的今时，于是同意了他的申请。
“给我回去。”
他穿着一个严肃中年人的虚拟形象，怒气冲冲的向我走来，我习惯性地拿掉了AR眼镜。他的声音、形象、他的全部存在都彻底消失，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我还是再次戴上了AR眼镜，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他高声怒斥着，想抓着我的领带把我提起来，却从我身上穿了过去。
“抱歉。”
“不就是会被暴怒的人们攻击吗？要相信我们以及人民警察！”
“抱歉。”除此之外，我无法再做出其他回答。
他无法碰触我，急得他来回踱步，把自己的形象换为令人恐惧的形象。用手指直直指着我，语气不容分辨地说：“既然无法碰到你，那我就附到人工智能身上把你押回去。如果你想进监狱的话，你尽管可以现在就去吧人工智能砸了。”
如同炎热中的一缕清风，妹妹的投影立在我和陈晓中间，平息了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也让陈晓狰狞的面目逐渐平和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见了她，陈晓先是颤抖起来，而后语气中夹杂着惊异和悲伤。
妹妹露出笑靥说：“如果哥哥来不了的话，就让我投影过来见他吧。”
“你的身体现在根本不可以投影来这里。”陈晓说。
“每个人总有些重要的东西，重视它要超过自己，而我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家人。”说着妹妹站在我身旁，与我一同面朝陈晓。而后轻轻拉起了我的手，我也伸出手，把她投影出来的虚幻的手轻握于手心。
“可是……”陈晓不再说什么，叹罢气，离开了。
“对不起，我还无法回去，等……”
妹妹打断了我。
“别担心，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哥哥。”
她用虚幻的身姿拥抱着我，我愣了一下，伸出双臂去拥抱，却在我即将触碰到时忽地消散，化为光点，随后屋内重归于暗。
……
有着AR眼镜的夜视功能，在黑暗中勉强找个出口。开门后，炫目的阳光把我的视野全部夺去。片刻，AR眼睛自动调整为日光模式，才能渐渐看清。
智研园远处的大门口有数千人群人正在游行抗议，而现在，智研园的主人之一正用人工智能和我对话。
“在看什么？”走来一位人工智能，从它身上传出拉什科的声音，这是拉什科在通过人工智能远程和我对话。
为了推进世界人工智能的发展，为了促进各人工智能学家之间的交流，这里配备上人工智能最尖端的技术。他的家族建造了这座智研园，他也至少算是这里的主人之一。
我指向游行的人群。智研园以其开放的对外态度和严谨的科学精神吸引了许多的游客。无论是对科学持支持态度还是持反对态度，只要能够和睦共处就会欢迎游玩。而这许多的群众皆被排除在外，可以想到，不是这座智研园的主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那些群众为利益所牵动。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关掉了窗户，不等漆黑蔓延，就挥一挥手，点亮了走廊的灯。
“该走了，就差你了。”他接着说，转过身去，带我领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大厅正中央摆着盛宴，这次宴会是几天后向火星发射改造者火箭的提前庆祝。这次要进入太空的宇航员，他的本人也参加了这次宴会，他们风度翩翩，光彩照人，与之相衬下我补素的衣着格格不入。我识趣的没有加入到他们的交谈中，不过也许正是我的衣着，引起宇航员史密斯的注意，从盛宴另一边向我走来，经过盛宴时还顺便拿了一盘佳肴递给我。
虚拟世界中的食物品尝的不计其数，现实世界即使是饕餮盛宴也很难让人提起食欲，对于史密斯递给我的面前品尝了一下，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出乎预料的难吃。
史密斯告诉我游行的那群人是因为人工智能和意识体剥夺了他们的工作，他们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在脏乱不堪的地方风餐露宿。
我们一同为他们的处境叹息，却束手无策。他自己的处境也并不乐观，他已经上传了意识，但在火星上改造环境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意识体。这样下去，身为生物体的他或许就要失去价值。更让人更让人抓狂的是，为了维持秩序，全球意识体只能够在生物体死亡之后才可以启用，这一规定是为了避免同时存在两个自己。虽然说不会强迫他去献出生命来激活意识体，但全国上下都期待着改造者火箭能够早日开展工作。
“不可以找其他已经成为意识体的宇航员吗？”
“因为是多国合作，成为意识体的宇航员已经传回他们自己的国家，可选人员只剩下这个国家的宇航员和像我这种的，自己的祖国没有意识上传技术的人，可是偏偏我们都活的很好。”
活得很好，这本该是让人欣喜的事，现在却让人陷入两难的境地。只要人们期待着早日开展工作，无论换成谁，都只是把同样的事情换了一个人而已。
任凭宴席变凉，却没人去品味。宴会渐进尾声，人群渐渐散去。拉什科在一旁呼唤我，我不得不与史密斯分离，临走前给他匆匆留下了一段话。
“总之，不要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坦然的走在街道上，勇敢活下去！”
匆匆来到拉什科身边，望向那位宇航员。
“为什么人们会觉得科技发展要大于人命呢？”
他却并不理会我的问题，冷不防的说起另一件事。
“这几天你打算回家中一趟吗？”
“林执袂的生命，现在已经在随风摇曳，你久违地回趟家吧。”他接着说。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怎样，但只要成为意识体。就还会再见的。”
“不，她没有上传过，也不打算上传。”
假如没有上传意识，死亡后便是真的死亡，成为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
“为什么？我不理解，我要回去。”
我转身就要离去，肩膀却被他猛的抓住。
“难道你打算从正门出去吗？你可知道你是他们的目标？”
空中投影出门口的景象，一位人工智能走了过去，说他是来替我传话的。转瞬间，被人们的愤怒淹没，拆解成零件。
“回去吧，我会派人保护你。”
“算了吧，即使回去，也只会让人们把对我的愤怒强加给他们。”
直至现在我才想起，三年前我出席了人工智能婚礼后，不仅被擦肩而过的人捅伤，还连累爸爸妈妈和妹妹受到危险。这样子我还要我怎样回去呢？
“即使以后见不到吗？”
作为代替我拨通了妹妹的电话，但那边迟迟没有回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却无法陪伴在他身边。
“可恶！如果不是因为你……”后半句呼之欲出，可我看到他逐渐凝固的笑容，不由得把后半句止住了。
降到了冰点的气氛催促着我离开，我快步离开。
“你想获得回家的资格的话，就去墓园看看吧。”他留下了这句话。
————
智研园侧门走出不远，有一条小路连接这一处公墓园，墓园中一幢幢高楼林立，一眼望不到尽头。高楼一旁有个长椅，一位老人坐在那里歇息，他穿着破旧的黑色西装，表情肃穆地盯着面前，在长椅后摆放着一列列如小山般的骨灰盒等待下葬。他手持智能传呼机，这是用来给人工智能下命令的传呼机，人工智能从他面前将那些人最后的留存，进入高楼。
“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高楼？”我走进墓园询问这位老人。
“这高楼叫做公墓楼，一开始葬于土中，可即使这一百平方千米也容不下整座城市的哀伤，于是兴建了这公墓楼，将逝者安葬于公墓楼中，永眠于此。”
“为什么这么多人被安葬？这里只有今日如此吗？”
“每天如此。”他回答。
他并没有对有人到来表现过多意外，很自然地招招手，示意我坐在他身边。
“我在这里看守了几十年，不断有人被送往这里。在那时地广人稀，送往这里的人并不算多，还算落个清闲，我的孙女也常常来这里玩。但海面淹没了这么多土地，全世界各地的人还是沿海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人口也在不断上升，不得不派更多的人来这里。不过现在如你所见，现在大部分由人工智能来做，曾经和我一起工作的那些人，已经长眠于我面前这栋楼内。”
我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楼内的石碑，上面铭刻着他的墓志铭——愿此处荒凉。
“这些年间，留在这座墓园的人却不断增长。”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死掉呢？”我感慨。
“在我们的智能化社会，意外死亡已经降得很低，以前无法治愈的疾病，也有了治疗手段，但很奇怪，更多的人饥不果腹，更多的人看轻自己的生命。”他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极目望去。物之所及，全是公墓楼，望不到尽头。“你说世界变好了，还是变糟了？”
世界变好了吗？科技不断向前发展，为人民带来便利，是变好了。
世界变糟了吗？全球一百亿人，自杀率每年突破新高，去年2049年已经突破了1%，但这还不是死亡率最高的，这样来说是变糟了。
那么，世界究竟在发展向何方？我无从知晓，只能加在历史与未来之间，手足无措，张望着路的尽头不断徘徊。
墓园中绝大多数来自游行的人，回家的资格在他们中吗？
“要怎样才能获得回家的资格？”
“那就去试着改变什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