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亘古的寂静,只有暂时未被打破的平湖。一串尖厉悚然的狂笑刺破这汪沉沉地宁静。众人无不惊慌,纷纷循声寻找,却觉得这笑声不止一处,仿佛已将众人包围于此,林熄、刑暮等人随即捏诀以待。忽地一庞然大物自远处跃将过来,四蹄着地后并未停下,而是不紧不慢地绕着众人游走,云爷观此情形,自嘲着苦笑一声,瞬间明白了一切,长叹一声:
“兄弟不睦终至小人窃营!”
雷爷不急不恼,反倒哈哈一笑:
“还不是云爷调教有方?”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两只大手攥得更紧,当年相爱相杀,互相斗嘴掐架的情形不约而同浮上二人心头。忆当年、怅而今,方知齐心能断金。不觉又是一阵酸楚。可二人皆是疏阔汉子,敢作敢当,从来不会羞愧惋惜,今夕木已成舟,自然杀伐由命,唯独觉得对不起林熄几人。
“云爷,承蒙照拂,此番作为想必没令您失望吧?”
独眼巨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好满足自己病态的征服欲,这是种混杂着懦弱与残忍的情素。毕竟眼前的两位大汉,给人的震撼感和那心灵的压力是极为惊人的,即使不过是两个行将就木的残喘之人。虎豹至死威不卸,这是毕生掌握杀伐权柄者自带的杀气,以及弱小者潜移默化的骇然。看云爷并未理他,便鼓起勇气得寸进尺:
“难道只许你手刃兄弟,就不许我忘恩负义?何况我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委身于此……”
说着更是狂妄得以地狂笑不止,脸上写满小人得志时的倨傲、刻薄,在经他丑陋独眼的演绎后,愈加令人作呕。云爷狂傲一世,此刻虽如风中残烛,但又岂容他这般造次?随即大喝一声:
“鼠辈焉度虎豹?当年既能救你,此刻便能灭你!”
登时环眼一瞪,一股电光忽地涌出,可仅此一瞬便又消失在头顶百汇。抑是如此犹吓得那巨狼赶忙跃至数丈之外,又在地上连滚数米,化为人形匍匐于地,朝着此间便是一弩箭。此箭威力不大,当是虚晃一箭以便脱逃,随即被掌运法决的林熄捉在手里,视之,与雷爷腰间断箭毫无二致。
至此林熄等人方才明白发生着一切的个中缘由。这巨狼便是在雷爷赴身救下林熄时,心无旁骛以为背后绝对不会遭云爷偷袭的档口,护体真气未运起之际,用这弩枪暗算雷爷。这雷爷虽然心生疑惑,但强悍坚毅地个性岂容他说软话博同情?此刻若不赴约战,与败北又有何异?
但林熄能想到的也仅仅是雷爷这边情况。殊不知这巨狼心歹如斯,此战之前云爷便对自己坚持这么多年的观点心生犹疑,毕竟多年来雷爷将自己困厄于此,全然不是弑兄夺宝的做派,何况每次交手分明能感觉到其并未全力出击、痛下杀手,但仅凭如此似乎又难以说明问题。熟料这犹疑不定之时,巨狼谏言:何不以言辞试探尔?不惜气乱身死犹坚定驳斥者,当清白无虞!可曾想安得这般狼子野心。
再者,丫头的突然出现着实令他措手不及,打乱了云爷的全盘计划。一方面,不知此事的云爷误以为如今的雷爷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生死看淡、凛然慷慨的纯爷们,居然需要女娃娃来求情,可见自然干得出弑兄之忤逆之举;再者,丫头的身上居然隐约有黑豹夜华徒孙的残存真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遂痛下杀手。可他怎知,连同夜华这件事也是提前设好的局。
“云爷这是怎么了?都这档口了还要高抬贵手放过啸月啊?哎……真的令人感动啊!”
这巨狼啸月骨碌爬起,背好弩枪故意说着风凉话,本就不够舒展的面孔,因紧张和哂笑,此刻竟然拧作一团。丫头回身望去,只见这啸月身着玄色大麾,赫然一巍峨大汉,虽然身形干瘪,但明显肌肉结实,浑身散发一股野蛮气息。头发梳的整齐油腻,发梢垂下来围在脖颈处,瞎掉的眼睛上方罩着一只看不出属于何种野兽的掌骨,视之令人骇然心惊。另一只眼睛低垂却又雪亮,一道深深地疤痕沿着眼角、穿过微凸地嘴唇、直至颌下。这是一张略带奸诈唯诺又令人不悦的脸,但你不能否认它眉宇间残存着王族气息,以及项上悬挂着绝非凡物的墨蓝色羽毛吊坠。
啸月迎着众人目光,踌躇满志地背着手慢慢踱过来,先看看雷爷,又打量打量云爷,便向二人伸出骨感却又有力的手爪。林熄等人正欲阻拦,远远听到一声大喝:
“无耻叛徒,休伤我主!”
声音未了,一柄硕大弯刀自远处旋转着劈砍过来,来势汹汹啸月自然不敢托大,双手忽地变为两只狼爪迎将上去。铿——一声巨响伴着霹雳火光,弯刀已被击飞,可正在此时,另一柄弯刀又已袭来,当这柄弯刀再次被击飞在空中时,一白胖巨汉自暗处跃将过来,随即双手依次握住被击飞的两柄弯刀,一齐劈砍过来。此人大腹便便壮硕无比,连人带刀势大力沉,若含三山之重。众人观此无不暗自思忖,易地处之自己能否毫发无伤接下此攻,一时间竟连林熄也不敢夸下海口。遂不由一乐,且看这啸月如何抵挡!
嘭——
嗷——嗷——嗷——
一声巨响后接着发出一阵哀嚎,众人还不明觉厉之时,只听云爷轻轻一叹,随即开口:
“回去吧惊云!平时倒也还好,今日月圆之夜,你不是他对手,速回法殿!”
待烟尘散去,只见一只庞然巨象人仰马翻躺倒在地,三十余丈的体态愈加令人惊骇啸月的恐怖实力。雪白脖颈上血如泉涌,喷涌地血柱边半蹲着一头凶兽,狼首人身、利爪人足,着实诡异异常。
“惊云兄,不要以为素日里胜我半招我就怕了你了,这月圆之夜怕是两个你也不足挂齿,可惜啊可惜……咦!别浪费别浪费——”
适才那腔调虽然阴阳怪气,但仍有男人的雄浑之感,此刻却是尖啸凄凉、势若鬼哭,闻之森然惊悚。更有甚者,居然张开大口对着血柱贪婪狂饮,丫头霎时便瘫软在地哭出声来。
长生快速从雷爷身边匍匐过来搀起丫头,安慰她振作一点:
“丫头别怕,恶人终究只会落得魂消魄散的凄凉下场,你看这遍野白骨,看着满山幽魂,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放心,他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丫头只觉内心痛苦不堪,仿佛被一双粗鄙丑陋的大手扼住喉咙,便努力睁大双眼,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这无形中的束缚。满月清圆、皎映四野,中天之月尤其的耀目澈寒,因为适才的激战而使得林木尽摧丘壑为原,在这月光下便显得格外幽旷。雷爷、云爷血染尘沙,林熄、刑暮、长生泪洒疆场,丫头涕泪纵横,此番凄厉着实令睹者动容、使天地不忍。
“交出法决,否则他们都得如此!”
啸月强压尖厉的嗓音,努力使腔调显得圆润平和,但这不过是徒劳罢了。毕竟此时的他在这月圆之夜受先祖之力的感召,就连身体都无法自控,更别说声音了。言毕玩味似地又吸一口喷涌的鲜血,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慢慢走来。
一阵粗犷又带着嘲弄的大笑,刺破这片被恐怖笼罩的宁静。雷爷和云爷此时的笑声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外意外,除了挣扎在自己世界里的丫头。
“雷爷,那法决……哈哈哈哈”
“怎么?云爷也惦记那破石头啊?太占地方了,送给你保管吧云爷?”
说完二人又是一阵豪气干云的爽朗大笑,还没笑完先吐出几口鲜血,吐完接着大笑起来,哪管满脸狐疑的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