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声音洪亮,有如半空霹雳,但身形却矮得出奇,竟然是个侏儒。
更奇怪的是,他的脑袋长得尖小而细长,身体又宽又胖,像个肉球似的,他的四肢又粗又短,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千年乌龟。
这样一个人骑在马上的样子,当然也绝不会好看,与他身旁的赵刚构成了一副有趣的画面。
慕容雪认得这人,知道这人非但一点也不有趣,而且还可怕得很。
他的性格怪异,喜怒无常,而且残忍好杀,时常前一刻还在与人称兄道弟,谈笑正欢,但突然间就要动手杀人。
他的地趟刀法已练得极有火候,在江湖上算得上是个很难缠的角色。
这人正是在江湖上享有“鬼王刀”之称的山西太原地趟刀名家冯新甲,十多年前落日峰上的那场大战,他也曾参与围攻慕容雪夫妇。
就听冯新甲厉声道:“女魔头!你死到临头却还不知悔改!师太好心引你向善,你却丝毫也不知感激,对你这种泯灭人性的魔头,莫说是师太她老人家要动怒,就算是佛祖只怕也要作‘狮子吼’。”
他话音刚落,柯先生已抢着道:“冯兄所言极是,师太之怒也并非是为了一已之故,而是为了天下苍生而动怒,实乃大悲之怒。”
慕容雪淡淡地道:“想不到像你这种人竟还能活到现在,倒也是奇事了,当年那一战,你能从我剑下逃过一命,也算是你的本事,只不过你若以为今日还会有这种运气,就未免太过天真了。”
冯新甲脸上似乎红了红,当年慕容雪虽已是强弩之末,但她一剑刺来,速度之快,威力之强,竟是无可抵挡,他慌乱之下急忙使出了一招“懒驴打滚”,往战圈外滚了出去,这才侥幸逃过一命。
饶是他情急之下本能的反应已是极快,却还是感觉到冰冷刺骨的剑脊紧贴着他的后颈急划而过,若是稍慢一瞬,他的脖子上只怕早已多了一个洞。
他虽勉强逃过一命,却吓得大小便同时失禁,再也不敢上前交手,这狼狈的场面令他日后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感到恐惧、耻辱、愤怒,还有仇恨。
这时,他却强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冷冷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你这魔女的道,今日是谁要变成刀下鬼还不一定哩。”
慕容雪道:“既是如此,你还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出手呢?”
冯新甲道:“有这些武林前辈和高手在此,你今天还能逃得掉么,我又何必急着出手。”
慕容雪忽然抬起头来,在绝情师太、柯先生和赵刚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徐徐道:“看来他是要等你们几位前辈先出手,几位都是当今武林中泰斗,生平所为都是些行侠仗义的事迹,这种为天下苍生除害的事情,几位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这三人目光紧紧盯着慕容雪的手,却都不肯开口,也不知道是突然间变成了聋子,还是变成了哑巴。
慕容雪道:“各位也都不愿出手么?”
还是没有人说话,这些人难道突然间就都一起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慕容雪悠然道:“各位冒着风雪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为的不正是要杀我而后快么,却为何这时又都不肯出手,莫非都不愿争这功劳么,各位几时变得这般谦让了?”
她忽然叹了口气,接着道:“但各位既然都不肯出手,那还有谁敢来杀我呢?”
“你是说峨眉绝情师太,“南海一剑”柯先生,“洛阳神鞭”赵刚,这些人也参与了这一次的计划?”胡秀月问道。
“不错。”岳霖枫道。
“这些人就算不是当今武林中武功最高的人,只怕也不会差得太远了,是么?”胡秀月道。
“正是。”岳霖枫道。
“有他们联手,再加上数十名高手,难道还杀不了她么?”胡秀月道。
“不能!”岳霖枫肯定地道。
胡秀月长长吸了一口气,惊愕地道:“难道她的武功竟已可怕到了这种地步?”
岳霖枫淡淡地道:“天下绝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这么多武林高手同时出手,慕容雪也不能。”
“为何我越听反而越糊涂了?”胡秀月疑惑不解道。
岳霖枫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望向了窗外,目光又变得很遥远,如迷雾般缥缈不定,他的声音仿佛也变得很遥远,道:“你可曾听说过昔年六国伐秦的故事么?”
胡秀月撅起了嘴,道:“你少瞧不起女人,你以为只有你们男人才懂读书识字么?”
岳霖枫笑道:“在下绝无轻视姑娘之意,江湖上谁不知道‘青城双秀’虽然身在武林,却出身于出书香世家,更知道蜀中胡门祖孙三代这些年来不知考取过多少功名,出了多少才子佳人,姑娘更是个中翘楚,无论武功文采,都绝不在天底下任何男人之下。”
胡秀月噗哧一笑,却又立刻板起了脸,道:“你少来取笑我,想不到你这人居然也这么不正经。”
岳霖枫笑眯眯地望着她,道:“你难道忘了你已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胡秀月的脸再也板不起来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笑起来,眼睛就不自觉地迎上了岳霖枫那双含着笑意的目光。
岳霖枫的那双目光就像是蘸了胭脂的刷子,柔软而灵巧,为她白皙的脸颊涂上了一抹娇艳的嫣红。
胡秀月的心忽然跳得很厉害,又快又猛,就像是一只迷失的小鹿在她的胸口乱撞,她急忙道:“你为何还不说说那个六国伐秦的故事?”
岳霖枫道:“懂读书识字的又不只有男人,我正在等姑娘开口说这个故事呢。”
胡秀月瞪了他一眼,道:“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似乎想了一会儿,接着道:“当年秦国势大,六国为了与之抗衡,推选楚怀王为首脑,统领各国军队,讨伐秦国,联军连战连胜,一路攻打至秦国函谷关外,谁知却在函谷关一战大败于秦军,落荒而逃,此战之后,六国胆寒,而秦国也因此变得更加强大和自信。”
岳霖枫抚掌而笑道:“不错,姑娘果然不愧为书香名门之后,只寥寥数语,便将当年之事描绘得跌宕曲折,令人不由神往,在下佩服!”
胡秀月红着脸啐骂了一句,忽然又道:“但你为何会突然提起这段历史,这与慕容雪他们之间又有何关系?”
岳霖枫不答反问道:“以你之见,当年秦国的实力比之六国如何?”
胡秀月道:“七国之中,秦国实力最为强大,六国之中任何一方都绝对无法单独与之抗衡,但六国联手情况便完全不同了,这也是为何当年六国会选择结为盟友共同对抗秦国。”
岳霖枫道:“既然六国联手之后,实力已在秦国之上,那么函谷关一战,为何败的却是六国军队呢?”
胡秀月道:“那不过是因为六国表面上虽然互为盟友,但私底下却各怀鬼胎,相互算计,才让秦国有机可乘,最终被秦军各个击破,落得兵败约散的结局……”
她突然间若有所悟,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芒,道:“你难道是说那些江湖人士也和昔年六国一样,表面上虽然为了追杀慕容雪而暂时联手,实际上却是各怀心思,相互之间必定免不了猜忌之心,所以未必便能真正做到齐心合力。”
岳霖枫望着她,笑而不语。
胡秀月目光闪动,道:“不错,这正是她最好的机会,却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岳霖枫还是笑而不答。
胡秀月又接着道:“以慕容雪的聪明,想必也能想得到那些人的心思,所以她一定会针对这一点下手,让他们相互之间更加猜忌,只要他们的无法齐心,她就有了取胜的机会。”
雪,依然无声无息地飘落。
天地间很静,静得仿佛听得到雪片落在地上的声音。
慕容雪盯着手中的金针,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嘲弄之意,忽然道:“各位千里而来,想必还听说了那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天蚕软甲就在我身上。只不过天蚕软甲只有一件,而各位却有这么多人,如何够分呢?不如我将它剪成一块块碎片送给各位,也免得各位伤了和气。”
赵刚突然道:“我们今天杀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替武林除害,岂会在意区区一件宝甲?”
慕容雪道:“好!赵大侠不愧是赵大侠,好豪情!好气魄!果然还是北方的汉子才是真性情,不似一些人那般忸怩作态。”
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南海一剑”柯先生,又接着道:“赵大侠既已说了自己对那天蚕软甲毫无兴趣,自然也就绝不会再厚着脸皮与各位争了,各位总算是少了一个劲敌,但不知还有谁也跟赵大侠一样对这宝甲没什么兴趣?”
赵刚张大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一张青脸却已涨得发紫。
柯先生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道:“她知道今天已非死不可,所以就索性要说个痛快,所以无论她说些什么,我们都不必放在心上,大家不妨当作是在听书看戏,也算我们对得住她了。”
慕容雪的目光又停留在自己的指尖上,只听她悠然道:“但若只凭嘴上说说是绝对杀不死人的。”
柯先生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盯着慕容雪的指尖,嘴却已闭得很紧,像是他面前正张开着一把锋利的剪刀,生怕一开口舌头就被会剪去了一样。
慕容雪早就知道他不会再开口,忽然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各位莫非是瞧准了我一个弱女子必然耗不过你们身强体壮,所以才不肯出手,就是要等着我自己倒下么?”
岳霖枫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问道:“你认为此战她有多少胜算?”
胡秀月道:“依我看,只怕至少也有六成。”
岳霖枫道:“哦?”
胡秀月道:“论单打独斗那些人当然绝不是慕容雪的对手,若要联手群攻,他们显然又不能齐心协力,因为为了不让自己吃亏,他们必定谁也不肯先出手,如此一来,慕容雪已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岳霖枫笑了笑,道:“你说的虽然都是事实,但我却以为她连一成的机会也没有,这一战,她必败无疑。”
胡秀月惊讶道:“这一战,她必败无疑?”
岳霖枫道:“不错。”
胡秀月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面上竟似还带着几分不悦。
她本该希望岳霖枫的判断是正确的,但现在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想生气,冷冷道:“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岳霖枫淡淡地道:“就凭我是我。”
这当然并不能算是一句有道理的话,甚至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赖说出来的话。
胡秀月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为何总是一副自信得令人讨厌的样子,却又偏偏让人对你无可奈何?”
岳霖枫笑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我敢打赌她这一战必败,我若输了,以后便听你差遣。”
他目中忽然又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意,又道:“但你若输了,就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胡秀月红着脸,低下了头,抿紧了嘴唇轻轻道:“谁稀罕你听我的话了?”
岳霖枫望着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更加神秘了。
过了一会儿,胡秀月忽然又抬起了头,道:“我不懂,那些人既不能齐心合力联手对敌,又没有人能与慕容雪单打独斗,慕容雪又怎么会败?”
岳霖枫道:“因为慕容雪真正的对手并不是他们。”
胡秀月不禁怔了怔,道:“不是他们是谁?
岳霖枫道:“是一个人。”
胡秀月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只有一个人?”
岳霖枫道:“不错。”
胡秀月忍不住又道:“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岳霖枫目中忽然发出了光,道:“一个为剑而生的人。”
胡秀月道:“为剑而生?”
岳霖枫点点头,道:“严格来说,他的人其实也是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