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东南边陲,邺城。
此刻,千里之外的邺城某阁楼内也是烛火荧荧。
两尊仙鹤青铜烛台旁,某人正独自对弈。
当他正欲落子间,一股诡异的黑雾飘然入户,须臾凝结成高大的人影,立在门口屏风后面。
下棋之人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自在落下手中黑子。
“主上!”
黑影抱拳行礼后,轻声说道:“三国联军围困泉城将近一月,未有强攻迹象,横王爷和朱丹领军守城,约五万精兵;濮水那边是魏源主事,不足十五万兵马守城,看来落神峰一战损失不小……”
“说点本王不知道的!”
自然,这下棋之人就是战神轩辕横的兄长,轩辕国的国王轩辕纵。
轩辕纵的样貌身形酷似轩辕横,只不过额前的细纹和两鬓的几缕白发,让他略显苍老。
只见他身着黄棕色锦袍,头戴棕褐色玉质束髻冠,手持黑白棋子。
双眼半开半合,冷观几案上的棋盘,烛光下依稀可见的深黑双眸,如隆冬冰潭、死寂幽深,释放出彻骨寒意。
轩辕纵目不斜视,一句冷语打断屏风后黑影的报告,而后继续落下手中的白子。
“主上,泉城四面被围,难以靠近,城中具体情况实难探查,至于濮水城最近也没有什么新的动作。唯一就是一月前王爷夫人带着一千护卫,已经赶向国都,临走前还在城中购买了大量水酒和好几车布匹,说是为日后击败联军庆功所准备。”
黑影人谨慎解释道。
“嗯?”
轩辕纵正准备落子的手,忽然僵停在棋盘上方。
“本王的弟媳和横弟向来是夫唱妇随,形影不离,现而今大战在即,她却动身独自回郢都,这可是有反常态呀!”
“小人听说是因为王爷夫人临近生产,身体不适,才决定回去的。”
“那她现在何处?”
“这个……这……夫人离开濮水后小人便没有再关注此事!”
黑影人自知有所疏忽,心中难免恐慌。
“哼!”
轩辕纵收回手中棋子,一个不轻不重的冷哼,吓得屏后黑影应声跪地!
“主上息怒,主上息怒,小人即刻查办!”
“起身,别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学那些朝臣惺惺作态。”
轩辕纵再次将棋子落下棋盘,语调也稍稍变得柔和。
“一月时间,我那弟媳即便再慢,也怕是快到了,可本王却从未收到郢都那边传来的消息。你呀,办事素来谨慎,就是你这眼光和格局……濮水之战迫在眉睫,任何的细节都可能关乎成败,所为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们可不能只把眼睛盯在濮水城和泉城!”
“小人知错,小人这就……”
“父王!父王!”
楼阁外传来少年的叫喊声,屏风后的黑影瞬间化为一团黑雾,消失在夜色中,悄无声息。
“泉城都被围一月了,父王,您还有闲心在这里研究棋局!”
快步进屋的少年,年纪在十五六岁,身高超过一米七,面容清秀俊朗。
极为有型的枣红色短发,配上一件皮质褐色翻领长衫,尽显年少英气,飒爽英姿。
他就是轩辕的三王子——轩辕长治。
也是王族众多子嗣中,轩辕纵最最疼爱的一个。
“喔!吾儿长治来啦,该是还没有用晚膳吧!等会儿陪父王一起吃!”
“父王,儿臣跟您说正事呢!王叔所运军粮和我们这边相差无几,后方供给迟迟没到,我们邺城军粮已经吃紧,濮水那边可是两倍军力,想来更是艰难,王叔被围困一月,怕是早就山穷水尽了。父王既然收到战报,为何迟迟不派兵增援,若王叔有什么不测,莫论濮水,恐怕整个轩辕都会陷入极大困境。要吃您吃!反正儿臣是没什么胃口。”
轩辕长治板着脸,明澈的双眸包含焦急。
“长治呀!你师父建议本王带着你出来历练历练,如今看来,你收获可不小哟,不过仗要打,饭还得吃,遇事就赌气伤身,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轩辕纵以劝为训,倒还让其子听得入耳。
“难不成父王已经想到如何解围?”
“不急,先陪父王走完这局,王族子嗣中棋艺还瞧得上眼的,除了轩辕星,就算我儿长治了!你选白子还是黑子呀?”
轩辕长治定眼观察棋局,没有立刻做出选择。
轩辕纵继续发问:“长治,你也认为我们轩辕国少不了你王叔?”
“那当然,王叔是军民敬仰的轩辕战神,要是他不在,有谁能领兵抗击联军。”
轩辕长治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没有注意到父亲脸上的细微变化。
“父王,儿臣选白子。‘金边银角草肚皮’,此棋局已至中盘,边角棋势已定,作为不大,表面上黑棋略得小利,但白棋在中路枪占先机,后劲更足。”
轩辕长治对当前局势认真审视后,果断落子。
“噢?父王可不这样想!白棋弃子争先,确实有几分魄力,如果一味冒进,恐怕会顾此失彼。况且,行棋贵在连气,有气生、无气亡,黑棋目前看来是有些被动,可棋势贯通,更有胜算。”
轩辕纵也落子向中路发力,继续说道:“所谓棋局如战局,战势如棋势,我们可不能被表象迷惑,也不能只在乎一时之得失,从全局着眼,由长远思虑,方能得其要领,立于不败!”
说话间,父子双方落子极快,十手后,白棋优势明显,这也应征了“宁失一子,勿失一先”的棋谚,轩辕长治俊脸上露出少许得意。
“父王,话虽如此,可棋子还得一颗一颗落,棋目还需一点一点围。”
在接下来的攻防转化中,轩辕长治很快抓住机会,提出一颗断气的黑子。
“‘中腹开花三十目’,父王,您可要当心啦!”
轩辕纵手抚眉弓,淡淡一笑,不太在意眼前的被动局面,从容落子。
“跟父王说说,你师父可都教过你哪些棋理?”
“回父王,师父他老人家时常教导,围棋之道,亦是天地之道,始于争斗,归于平衡,不在输赢,只为和合。父王儿臣又要提子咯!”
轩辕长治连续打吃,更是喜上眉梢,话语中包含胜券在握的自信。
“哎咦!怯者少功,贪者多亡,看样子你还未能完全领悟,你父师他老人家的教诲,求胜心切,轻敌冒进,如何能平衡?又如何求和合。”
轩辕纵举手落子间,轩辕长治已觉不妙,待到黑子落定,他才如梦方醒、恍然大悟。
他看懂轩辕纵是在舍小就大,在不知不觉间构建中腹与边角的呼应,从而做活黑棋大龙。
白棋边角不得利,如果中腹失守,那么此局就毫无胜算。
轩辕长治谨慎思考后,坚定落下白子,很明显,他很快找到破解的法门。
“父王舍得干脆,儿臣也看得明白,您的障眼法,差点儿就奏效了!”
“噢哦!是吗?被人看出来还算什么障眼法!现在可轮到父王吃子啰!”
轩辕纵特意把夹在指尖的棋子举到儿子眼前,而后,重重按于棋盘之上。
黑子扣响棋盘的声音,清晰入耳,轩辕长治心头一惊,顿时面如土色。
“倒脱靴!原来这才是父王的正真目的!”
“长治,现在你可看明白了?”
轩辕长治一度占优,自认为胜利在望,却突然转胜成败,或多或少心有不甘。
可棋局已定,他也只能叹息自己的大意。
“哎,父王的舍是为得。儿臣占据先手,以强势进攻,自认为连吃数子,便可以取得中腹绝对优势,未曾料,父王早就想出‘倒脱靴’的妙手,反提儿臣四子,而其中一子更是儿臣白棋棋筋所在,如今棋筋已断,满盘皆输。儿臣棋艺不精,心服口服!”
轩辕长治投子认输,面带颓色。
“诶!我儿长治年纪不大,棋艺也着实精湛,倘若父王不制造做活大龙的假象,这倒脱靴的法子恐怕难以奏效,父王不过是在险中求胜,于绝处逢生,实属不易,实属不易哟!”
轩辕纵笑着劝勉,同时打量儿子的反应。
“险中求胜!绝处逢生!”
轩辕长治突然从座榻上挑起,一扫输棋的懊丧,拍手叫嚷,显得极为兴奋。
“儿臣明白啦,父王不仅仅是叫儿臣下棋,而是通过棋局告诉儿臣,泉城被围是王叔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绝处逢生,险中求胜!父王,快告诉儿臣,王叔的计策。”
“哈哈哈,我儿长治聪慧过人,一点就透,没有枉费父王的苦心!哈哈哈……至于,你王叔的退敌之计,父王也未曾想到。”
“连父王都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王叔是轩辕军民敬仰的战神吗!他的才智胆略,非常人可比,以本王对他的了解,或许他是在等待一个战机。”
“那父王,我们又将作何打算?”
“我们也等!”
轩辕纵的回答极为简短,突然变得阴冷的语调,让轩辕长治不敢继续追问。
轩辕纵也看出儿子的局促,开始转移话题。
他从棋盘上摘取一颗棋子,置于轩辕长治眼前。
“你师父所说‘棋局蕴含天地之道’,这当中自然包含用兵之道,治国之道。本王为你取名长治,就是希望将来你能和你的王兄一起,治理好轩辕。而治国先治人,治人先治心,人心归附天下安定,如果把棋盘看做这九洲天下,把这些棋子当做天下之人,长治,你将如何处置你手中的棋子?”
轩辕纵说话间,将手中棋子,稳稳放入轩辕长治掌心。
“嗯……儿臣自会把每颗棋子,放置到适当的位置,发挥他们应有的价值。”
“哼哼哼…….哈哈哈……”
轩辕纵发出一阵阴沉的长笑,没有对轩辕长治的回答做出评价。
轩辕长治则从其略显怪异的笑声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和恐惧。
“父王,难道儿臣说错了?”
“不不不,你说的很好,很好!只不过棋子终究是棋子,可以听任摆布,人则不同,人有心,心难测。”
轩辕纵说到此处,伸手帮轩辕长治把五指合拢,帮他抱拳握紧手心中的那颗棋子。
严肃而深沉地告诫:“长治,你一定要明白,只有将人心牢牢抓在手中,才能驾驭驱使,为己所用,而后才能掌控这天下棋局!”
轩辕长治下意识握了握拳内的棋子,用心揣摩父亲的训诫。
此时的他,似懂非懂,垂眉不语,神色冷峻,未敢直视轩辕纵散发着阴冷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