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无忌的口气忽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不像有的人,能听到人话,却听不懂人话……是吧,豪爽的张老大。”
张老大脸色一变,正欲拍桌而起。
只是桌上那蒲扇一般大的铁掌还未抬起,手背上忽然又多了一只手。
一只年轻又修长的手。
云追风按着张老大的手,沉着脸摇了摇头,然后才侧过身子对着言无忌抱拳歉笑道:“言岛主的确所言非虚,现在就算再听不懂人话的聋子也都知道天衣大会延期三日的消息了。”
言无忌也笑了,只是笑中没有任何歉意,笑中仿佛是藏着一柄刀,慢慢开口,“还是少庄主会说人话,早就听人说过追风山庄的少庄主好仗义执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这三根丧魂钉就还是还给张老大吧。”
“丧魂钉”三字一出口,整个屋子骤然无声,寂静的像是一座坟墓,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如死人一样,仿佛丧魂钉三个字上带着什么诅咒一样,只要谁敢再开口,就会永远也闭不上嘴。
丧魂钉的确有能让人永远闭不上嘴的能力,当然前提是得先钉入人身上。
而丧魂钉一旦钉进了一个人的身上,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张老大身上没有中丧魂钉,可脸色却跟中了丧魂钉一样。
中了丧魂钉的人的脸就会跟死灰一样。
张老大已面如死灰。
他没有中丧魂钉,但他宁愿中了丧魂钉。
那样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
言无忌手中的三根丧魂钉的确是他的,是他托人花重金从万仞山庄买来的。本是藏于袖内,本想在天衣大会上出人不意大展身手。
可是却没有想到竟会到了言无忌手中。
张老大立刻想到一定是言无忌从自己袖内偷走的。
但……是何时又是如何被偷走的,他全无所知,一点知觉都没有。
如果言无忌那时偷的不是丧魂钉,而是他的命,他现在岂非已经是个死人。
他相信言无忌偷他的命一定会比偷丧魂钉还要简单。
丧魂钉还在言无忌手中,可反手一扬,三根丧魂钉就变成了三点寒星,箭一般射了出去。
目标却不是张老大。
是云追风。
云追风没有动。
不知是来不及动还是已无法动。
这两者当然不一样。来不及是因为言无忌出手太快。无法动是因为言无忌出手高明。
但不管如何,云追风还是没有动。
连眼睛都没有眨,化成点点寒星的三根丧魂钉就已打中了他的右臂。
右臂也是动都不动,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也的确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丧魂钉打在云追风的右臂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右臂上的衣袖没有破,就好像这条胳膊不是肉做的,而是弹性极强的棉花做的。
而任何东西射到弹性极强的棉花上,最后的结果都会被反弹回去。
丧魂钉也不会例外。
于是三根丧魂钉就在打中云追风右臂的那一刻,瞬间反弹了回去。
还是化成了三点寒星,还是箭一般的快,只不过这次的目标却是换成了言无忌。
言无忌竟也没有动,只是张大了嘴。
三点寒星在他嘴前消失,三个丧魂钉到了他嘴里。
这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他没有用牙夹,是用牙咬。
用牙咬着比剑还要坚硬、比五步蛇还要毒的丧魂钉。
比剑还要坚硬、比五步蛇更要毒的丧魂钉已被咬成了碎片,咽下了肚子。
言无忌竟把三根丧魂钉吃进了肚子里。
忽然间,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了咯咯的咀嚼声。
可听起来就像是野兽在撕咬人骨。
没有人能忍住不吐。
无论谁听到后,都会忍不住恶心呕吐。
于是在一瞬间,整个屋子遍地都是呕吐声。
只不过呕吐绝不只是因为恶心,更多的是由于恐惧。
到底要见到多可怕的事才会因恐惧而作呕。
云追风没有恶心,没有呕吐,更没有觉得恐惧,只是淡淡的看着言无忌,淡淡道:“言岛主好大的胃口。”
言无忌当然也没有恶心、呕吐、恐惧,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我的胃口本就不错,一顿能吃两碗面,三只鸡。”
说着,举杯啜了一口酒,又接着道:“我胃口好只是因为我还年轻。”
他已四十,人到中年,完全不能再算作年轻人,可他确实有一副非常年轻的身材,这是任何人都没有的。
沈沉刚才没有吐,但现在已快要忍不住吐了。
云追风却还是神色淡然道:“这句话在江湖上只怕也只有言岛主能说,只有言岛主敢说。”
云追风知道言无忌话中炫耀的不是年轻的身体,而是能让他身体变年轻的独门神功,所以又一字一字道:“言无忌果然不愧是言无忌。”
言无忌冰冷的面色已然柔和许多,叹道:“云追风又何尝不是云追风。”
他没有接着叹气,但也接着道:“只用一道内力就震退了三根丧魂钉,江湖上三十岁以下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云追风淡然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了剑一般凌厉的光,道:“我既然是云追风,你也果然是言无忌,那言无忌和云追风就该在天衣大会上拼个高低。”
“不错,也只有无缝天衣才配你我两人出手。”
这句话说完,言无忌的人已到楼上。
云追风也已走出客栈,消失在浓浓夜幕中。
张老大没有走,他已无法走。只能伏在桌子上不停地喝酒,一口接着一口,似已醉了。
他没有醉,只是不想清醒。
唯有醉酒才能使他昏睡。
可是无论怎样喝,他都无法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世间有多少人想醉醉不了?又有多少人不想醉却偏偏长醉不醒?
屋子里有多少人喝醉,又有多少人是清醒的?
多少人醉了醒,醒了醉?
多少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现在走进来的是一个老头子。
但这个老头子看起来却不像是一个老头子,倒像是一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