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缝天衣”四个字就好像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魔力,让所有想说话的人都闭上了嘴,让充满着清晨朝气的厅堂一下子变成了百丈冰窟,让天地间一片肃杀。
在如此气氛中,每个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每个人忽然都不想说话了。
还是虚情道人先叹了一口气,“否则合我们当世三大高手之力,怎会留不住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
龙吟雪紧握着拳头大声说道:“那我们现在还不赶紧去追。”
虚情道人霍然转身,背负着手向楼上走去,快声道:“当然要追,但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商量怎么解决没有了无缝天衣的天衣大会。”
他的人已到楼上,可还是传来了他的声音,“一个时辰后就是天衣大会,到时天下各路英雄齐至,总得给一个交代。”
交代就是无缝天衣,也只有无缝天衣。
因为无缝天衣,才举行的天衣大会,没有了无缝天衣的天衣大会还如何叫做天衣大会?
没有了无缝天衣的天衣大会还如何举行?又如何面对众多远道而来的武林同道?这些都是迫在眉睫非解决不可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的来源皆因沈沉一人,但沈沉不会去解决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已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根本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他现在只想再快一点赶到明月湖。
大小姐就在明月湖。
天君子也说过大小姐在明月湖,可还说过她已被仙大人扔到了湖里,葬身鱼腹。
天君子说过的话就跟天神说的话是一样的,都从不骗人。
只可惜沈沉并没有从天君子口中得到大小姐已葬身鱼腹的消息,否则也就不会这般狂奔了。
可他若是听到又会怎样?
只怕就会拼命、发疯。
拼了命的狂奔,发了疯的狂奔。
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跟拼了命、发了疯的狂奔也差不了多少……而差就差在还很清醒,还认得路。
拼了命和发了疯的人都很难保持清醒。
但他若是足够清醒就该想到一件事,昨夜凌巅、龙吟雪、梅寻梅、虚情道人四个人都去过明月上找大小姐,船上有满满一船的火.药,四人本该有去无回,怎么还会在今晨出现?
他难道没有想过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该出现的人就该不会再出现这个道理?
他想过也知道。
然而他更知道大小姐从不会骗他,她约定与他在明月湖相见就一定会在明月湖上一处隐秘的地方等着他。
明月湖就在这条街后,街后就是明月湖。
幸好此时还是清晨,清晨的街上总是很冷清,冷清的街上行走着的自然都是冷清的人。冷清的人在冷清的街上无论看见了什么,都会以冷清视之,不然只怕就一定会把他当怪物对待了。
沈沉还在狂奔,两条腿似两个车轮一般,仿佛永远不会停下,街上的行人和两侧的房屋都已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可他的脚步却已慢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五件事。
第一,铁锋的刀刚猛无比。第二,阴河七鬼人多刀重。第三,一剑凌巅剑术神奇。第四,虚情道人掌法极高。第五,无缝天衣果然是天衣无缝。
所以无缝天衣虽然让他在与如此之多的高手交战时未伤毫发,但无缝天衣毕竟不能把他也变成无缝天衣。
他是人,不是无缝天衣,是人……就一定会累。
他的确开始累了。昨夜和今晨发生了太多太乱的事,他也记不清究竟是多少件事,也许是十件,也许是二十件……只不过无论是十件还是二十件,其中任意三件就足够让一个成年壮汉身心俱惫。
而他直到现在才感觉到了累。
不是那种心累,是倒下去就能立刻睡着的身累。
他真的很累,也真的很想倒下去睡。
有时候累了其实更可怕。伤了还能强忍住,可累了如何忍住?
有时候也就是现在。
现在他纵然是铁打的也已无法忍受身体带来的疲惫,更无法控制倒下去就睡的想法。但他不能累,不能睡,在没有见到大小姐,决不能倒下。
可是他倒下了,像个正在慢慢融化的雪人一样倒下了。
躺在街上,眼睛还没有闭上,只是眼前的事物已开始变得很模糊。
当铺门口那人明明是一个鼻子,却有两张嘴,两张嘴又变成了四张嘴。卖酒小摊上坐着四个人,忽然间变成了八个人,八个人长了十六双腿,三十二双手。头上明明有一轮似火般的红日,天却是如夜幕一般的黑。
然后红日也慢慢变成了黑色,一切都被黑暗吞没。
他的眼睛已闭上,人已似睡着。
沈沉的确是睡着了,因为他已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躺在了床上,床是云做的,云上没有花,却飘荡着花的芳香。香气像情人的手一样温柔,轻抚着自己身上所有的疲惫。
也不知在梦里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很久很久……只是疲惫消失的一瞬间,他就醒了。睁开眼睛后,身上果然没有了任何疲惫。自己的确是躺在一张床上,一张云一般柔软舒服的床上。
无论是身上的被子还是头下的枕头,都散发着如兰如馨的香气。
一只比情人的呼吸还要温柔的手正在轻抚着自己的脸,带着无限的柔情、爱怜和关切,就像母亲在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但这个人不是他的母亲,是他的大小姐。
因为这只手,他正在凝视着的如春风一般轻抚自己脸庞的这只手。
只有大小姐的手是这样的……冰雪一般的白,春水一般的温柔,找不到优点,也找不到缺点。
没有优点是因为没有缺点。
这只手本就没有任何缺点,无论是优美的线条还是修长的指骨,都看不到不该多的东西和不该少的东西。
不该少的东西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就是该少的东西,而不该多的东西若是放在别人手上,或许就会锦上添花。
但这只手上,不该多的东西就是不该多的东西,不该少的东西就是不该少的东西。
不多不该多的,不少不该少的,无论体现在何种事物上,都会完美的像是一块无暇的温玉。
只不过这不是一只用美玉雕成的手,在这只手上,只能看到冰雪和春水。
冰雪一般的白,春水一般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