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屋内只剩下了沈沉一个人,仿佛天地间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个人有多寂寞,一个人有多孤独,他知道。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的。
这种寂寞、这种孤独是连火都炼不尽,风都吹不散,大雪都冻不住,烈酒都消不完的。
可他现在一点也不寂寞,一点也不孤独。
因为自己现在已不是一个人,已有了朋友。
朋友就是卓飞云,卓飞云就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他第一次体会到有了朋友的感觉。
原来有了朋友眼睛会湿润,原来有了朋友眼睛会流泪。
原来有了朋友会激动,原来有了朋友会自豪。
原来有了朋友胸口会发热,原来有了朋友热血会沸腾。
原来有了朋友就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好怕的了,原来有了朋友就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可担心的了。
沈沉的眼睛早已湿润,被泪水湿润。泪水是热的,和沸腾的血、滚烫的胸口一样的热。
这是激动的泪水,这是自豪的泪水。
这更是为卓飞云流的泪水。
因为卓飞云令他无比激动,无比自豪。
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自豪。
他说不出是何等的激动,说不出是何等的自豪。
更说不出是何等高贵的情谊。
友情?友谊?
这就是友情,这就是友谊。
沈沉知道。
那友情是什么?友谊又是什么?
沈沉不知道。
他只知道再没有能比卓飞云更让他激动自豪的人了,也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卓飞云为他做的事更令他激动自豪了。
所以他不再觉得自己可怜,不再觉得自己卑微,不再觉得老天不公,不再觉得人世无情。
他已不是一个人。
可他从今往后仍还会是一个人。
卓飞云已死,他已没有朋友。
卓飞云是为他死的……为了能让他活着走出去。
那他就一定要活着走出去。
而此时更是已到了非走出去不可的时候,连片刻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时候卓飞云定已触发机关陷阱,但也只是触发了第一波的机关陷阱,一定还有第二波,自己必须要趁一波已发二波未生的空档闯出去。
并且是必须闯出去。
只有这样,才是对卓飞云最大的尊敬,才能对得起卓飞云的一片心意。
没有失败,因为不能失败,就像卓飞云人死不能复生一样。
泪水已风干,眼睛也已干。胸口还是热的,热血却已变为冷血。
血怎会是冷的?
因为他的心是冷的。
心又怎会冷?
因为他的人是冷血的人。
沈沉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少年,那个漠视一切甚至漠视自己的少年。
可从前的他不会激动,不会自豪。
他毕竟还是变了,自己一直坚持坚信着的东西从卓飞云出门赴死的那一刻就改变了。
人在江湖不是只为了杀人,还可以舍己为人。
但他现在只想杀人,杀要卓飞云死的那些人。
而始终没有变的是他的眼神,眼神还是总是那么遥远,就仿佛一片朦胧云雾,但云雾之下隐藏着光。
如刀般锋利的光。
刀锋般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游龙银枪和桌上的镇魂盒,耳边忽然想起了卓飞云在门外说的最后一句话,“以我血肉之躯触发机关陷阱,为你开路,但若失败,无缝天衣便是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吗?”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自嘲……只是眼中闪着的如刀锋一般的光芒更亮了。
那么的亮,也那么的冷。
门开了,轻轻地慢慢地开了,被沈沉轻轻地慢慢地推开了。
门外有朝阳,朝阳也轻轻地慢慢地照了进来,由一条缝轻轻的慢慢的变成了一道柱,照在了沈沉的眼前,也照在了他脸上,更照进了他心里。
心中不觉精神一爽。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的朝阳带着朝气,朝气会给人希望,希望会能使人打起精神。
所以沈沉忽然充满了精力,战斗了一夜过后的疲惫与憔悴已被又凉又暖的朝阳几乎冲刷干净。
但他却没有看见朝气,更没有看见希望,只看见门下台阶上有条断臂,断臂上的鲜血还没有凝固,还在往断袖上渗。
断袖上的血不算太多,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卓飞云的衣袖,是卓飞云的手臂。
一条被生生从肩膀上扯下的右臂,手腕上的勒痕都已成了紫黑色。
再往前走几步,看见的是卓飞云的断腿……一条像是被巨斧从腰下砍断的左腿,在沈沉身前的晾衣架上挂着。
晾衣架前是磨盘,磨盘上摆着一具尸体,一具正好没有右臂和左腿的尸体。
血肉和碎衣模糊一片,有刀伤,有剑伤,有锤伤,有鞭伤,还有许多因血肉碎衣太过模糊而无法看清是由何种兵刃武器造成的伤口。
但更多的是些由五六种不同兵器同时在一个地方造成的伤口。
该有的伤口有,不该有的伤口也有。该有的都是一些江湖上最为常见的兵器造成的伤口,不该有的都是江湖上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兵器造成的伤口。
若在别处,这些伤口一定是利器所致,可在这里,在柴房门外,这些伤口就只能是被机关陷阱所致。
沈沉能够肯定绝对是。
不能肯定的是这些机关陷阱真是人力所为?
卓飞云乃江湖七少侠之一,武功已深得卓超群七成真传,的确可算上是个一流高手。
江湖上最为厉害的兵器都不能做到能在瞬间要了一个一流高手的命,就连神兵榜上的兵器也都很难做到。
就连天底下的那些绝世高手都不能同时操控如此诸多的兵器,全部命中一流高手之身。
难道说这些机关陷阱比神兵榜上的兵器还要厉害?比绝世高手还要可怕?
这些机关陷阱究竟有多厉害?有多可怕?
沈沉不知道。
知道的人都已死了。
也许只有布置这些机关陷阱的人才能知道。
那设计创造出这些机关陷阱的胡离又有多厉害?又有多可怕?
现在沈沉才知道了胡离的厉害可怕之处。
但他还是不能肯定这具尸体就是卓飞云的尸体。
因为尸体上没有头,是具无头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