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问题就跟问一个人可会原谅罪犯一样,几乎都是不用再问的。
因为回答必然是不用说的。
无论谁听到卓飞云说的这两件事,都会义愤填膺,捶足顿胸,只要他还有义愤、还有胸足。
少年有胸有足。
但少年还是没有说话,脸上还是只有一片冰山般的冷漠,整个人还是如一座雕像。
难道他心中已没有义愤?难道他是非不分,善恶不辨?难道他的人是铁石做的?
卓飞云想的头都快破了,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卓飞云只能继续盯着少年的脸看。
可看到的只能是寒冰般的冷漠,就像一片虚无,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也看不出是默认还是反对。
不过卓飞云也并没有觉得失望和气馁,他眼中仍是写满了自信。
自信不是来源于盲目,而是来源于他对人世间所认知的美好道德。
他想如果有十个人听到这两件事,十个人中无一不会认为卓超群非死不可。如果有一百个人听到,一百个人都会认为卓超群唯有以死谢罪。
有多少人听到,就会有多少人认为卓超群必死也该死。
道德岂非就是人们衡量事物判断的标尺之一。
道德会让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两件事已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出来的,能够做出这些事的人必然已不是一个人。
一个人既然已无人性,也就不配再活在世上,只能活在地狱。
所以卓超群现在已死。
现在看来他的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卓超群已死的消息若传出去固然能令江湖为之一震,但还是比不过这两件事所引起的轰动。
这两件事若是传扬出去,轰动的将会是整个江湖武林。
江湖武林人士谁不知道卓超群的侠义无双,谁不知道卓超群的游龙银枪,谁没有听过“一杆游龙银枪,一生侠义无双”这句话。
在江湖武林人士眼中,游龙银枪和侠义无双甚至已超过了卓超群本人,否则“一杆游龙银枪,一生侠义无双”这句话也就不会无论卓超群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了。
并且正是因为这句话,才奠定了卓超群在江湖武林中的地位,才让他成为了天底下最厉害的那几个人之一,才使神枪门有今日之望。
若没有这句话,也就没有今天的卓超群。
毕竟谁都知道这句话的出处皆来自于卓超群独挑杨家七枪、剿灭阴风山群盗。
第一件事令他一战成名,封为天下第一枪。第二件事使他名满天下,成为天下无双的大侠。
可谁若知道卓超群天下第一枪的威名其实得之不正,侠义无双实则侠义双无,那么……是会哭还是会笑。
也许全天下所有的江湖武林人士中,一半要哭,一半要笑。
可少年为何既没有哭,也没有笑?
非但没有哭没有笑,站在原地就如根标枪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脸上更是冷漠的毫无表情,清澈的眼睛里好像朦胧着一片深秋远山中的云雾。
冷漠和严峻。
让人只能联想到冷漠和严峻。
那些要哭的人可能是敬爱卓超群的人,而那些要笑的人可能是仇恨卓超群的人,那少年呢?
他是来杀卓超群的人。
难道他并不仇恨卓超群?
莫非他当真只是听说过卓超群这个名字?
他心中没有江湖道义,他并非江湖中人?
还是他只是为了杀卓超群?
没有人知道。
卓飞云当然也不会知道。
只知道少年还在沉默。
沉默无非两种,默认与反抗。
卓飞云觉得少年在此刻的沉默,绝非是无声的反抗。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种直觉,人与人之间的直觉,正邪之间的直觉,理与智擦出的直觉。
虽然他的直觉并非一向很准。
卓飞云也的确不能从少年的身上或神情间找到证据。
所以卓飞云一定非要少年亲口承认不可,承认卓超群毫无人性,承认卓超群当真该死。
他更要全天下的人都承认,承认卓超群是错的,他是对的。
他隐忍了十几年,岂非就为有这一天。
可他不能以武功征服天下悠悠之口,只能靠嘴,一张似剑般利、似刀般快的嘴。
靠武功是永远不能征服人心的。
这是卓超群对他说的,他一直铭记在心。
“你不信我说的话也没关系,下面我说的这件事,你将不得不信。”卓飞云的声音中似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
让人不得不信的话究竟是何种厉害的话?世间或许只有真理才有可能让人不得不信,但也只是可能。
难道说卓飞云接下来说的话会比真理还要厉害?
“二十年前,一剑堂与神枪门同时创立,创立之初不过百余人,两派也都是江湖上最末等的三流门派。一剑堂主凌巅和神枪门主卓超群均负绝技,甚至凌巅的剑术之高还在卓超群的枪法之上。”
“可二十年后,神枪门已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一流宗派,门下弟子遍布江湖,声势如日中天。而一剑堂却还属江湖三流帮派,弟子也不过数百人而已。如今的江湖更是人人只知卓超群不知凌巅,这是何原因?”
少年没有说话已有很久了,这次当然也不会说话。
卓飞云当然也知道,所以又立刻接着开口,“江湖上无论哪一个帮派,按常理来说,若要从一个三流帮派崛起并一跃成为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一流大派,二十年的时间是绝对办不到的。一个三流帮派绝对不能只用二十年的时间就发展成为一个一流宗派。凌巅和一剑堂没有做到,是因为符合常理。卓超群和神枪门却做到了常理之内不能做到的事,一个三流帮派从二十年间一跃成为江湖上屈指可数的一流门派。
“既然做到了按常理来说绝对不能做到的事,那就必然做了许多不合常理的事……”
说到此处,卓飞云突然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那些不合常理的事究竟是些什么事,也没有说有多少桩、多少件。
他虽然故意没有说,但他知道少年一定知道。
所以他已不必说。
人尽皆知的事又何必再说。
可是少年就当真一定会懂,一定会知道?
少年若是知道,那又为何还不说话,仍是漠无表情?
难道这人是石头,是铁石,是冰山?
卓飞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脸色却已然一沉,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心也跟着沉到了暗无天日的万丈深渊。
不过他心情虽然低落,可却还是没有放弃,他一定要让少年信服。
而他不放弃也只是因为他不能放弃,他必须要让少年信服。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无法令其一人信服,又何以说服天下人。
他就是要让整个江湖都知道卓超群是如何身败名裂的,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卓超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镇魂盒还在地上放着,像座矗立的山峰,卓飞云看了一眼后,立刻转头看向少年,“江湖上人人都知无缝天衣乃武林至宝,人人也都知道无缝天衣从来一直都在遥远的天山之巅,由神医老人随身保管,三十年来人在衣在,从不离身,并且无缝天衣也本就是神医老人之物。”
“可七日之前,十月初二那一天,无缝天衣却被卓超群从天山底下千里之外的一个无名小镇上的一名江湖术士手中买走了。于是七日之内,江湖上便无人不知无缝天衣在卓超群手上,然神医老人的下落反而无人知晓。也就是在这七日之内,卓超群从无名小镇来到了青州城,并开始在近月楼准备十月初十的天衣大会。可无缝天衣为何会离开神医老人,从天山之巅流落到千里之外的一个无名小镇上?镇上那名江湖术士又是谁?他又是如何得到无缝天衣的?卓超群又为何正好会在那个无名小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