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说话对于平常人来说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对于有的人来说又不只是开口说话那么简单。
尤其是对于修炼过玄门内功的武林高手来说,在开口说话时,真气定会外泄,注意力必将分散,这样一来,无论是内功上还是外功上的反应,都会比平时要慢一些。虽然微乎及微,微不可见,但在武林高手眼里,却会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高手过招,一瞬间所犯的任何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这就跟你站在高山绝顶上往山下看一样,山下的人很小,可当你从山顶上跳下,越往下落,眼中看到的人就越会放大。
所以对于高手来说,这无疑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而卓飞云无疑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
他早已凝聚所有注意力于全身,暗运全身功力于掌上,整个人就如同一支拉满的弓,只等少年开口说话。
少年开口说话时的那一瞬间也就是他这支拉满的弓射出箭的时候。
可是他就一定有把握知道少年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这个道理他懂,难道少年就不会懂?
少年岂非也和他一样无疑都是真正厉害的高手。
这个时候两人都已露出杀心,实是已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少年会在这种时候露出破绽给人机会?
就算少年当局者谜,没有意识到已是如此局面。可两人并肩而站,之间相隔不到三步,如此之短的距离,少年难道会感觉不到卓飞云正在暗自运功?感受不到卓飞云身上的变化?
有时候你能想到的事别人岂非同样也能想到,这本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而微妙的感觉。
你在心里骂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岂非也在骂你。你看不起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岂非同样也在看不起你。你要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岂非也要杀你。你准备出手时,那个人岂非也正要准备出手。
这些都足以证明少年根本不会在此刻开口说话。
但卓飞云还是在等。
他只是知道少年接下来一定要说话的。
因为打铁需趁热。
寂静。
坟墓一般的寂静。
屋内已如一座坟墓。
坟墓里不只有静,还有冷。
屋子里冷的仿佛连呼吸都已凝固,连心跳都已冻结。
血腥凝结在冷空气中,像是一片墨泼在了水面上。
冷风吹打着孤灯,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两个人的脸上,也照出了杀机。
只不过这种暗藏杀机的寂静也只在屋内停留了短短一刹,甚至连三四个呼吸都还没到,少年便开口了。
少年果然还是开口说话了。
“我刚才在想,你不说话岂非就是等于默认,你已承认……”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
这时候当然没人能扼住他的喉咙,他只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绝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看到了闪电。
闪电又怎会出现在屋内?
出现在屋内的不是闪电,是游龙银枪。
游龙银枪已在一瞬间化为一道银光闪电,闪电般刺出,却比闪电还要快,直刺少年的右肋。
刺这一枪的人当然是卓飞云,可卓飞云却已仿佛不是卓飞云。
因为卓飞云这一枪的刺出比之面对司徒敬天的风雷斧时快过了太多。
在面对司徒敬天的风雷斧时,游龙银枪只是一道闪电。而现在,乃是比闪电还要快还要凌厉还要不可阻挡的游龙银枪。
两个人几乎是并肩站在一条线上的,左右之间只隔了不到三步的距离。
三步的距离有多远?
不过一丈远而已。
可游龙银枪就有一丈三尺长。
相隔如此之近,游龙银枪又如此之长,一枪刺出又快过闪电,所以少年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和余地。
事实上在这一枪下,少年甚至连刀都已无法拔出。
他的反应毕竟慢了。
若在平时,面对这样一枪,他至少绝对可以拔出来刀。
他能胜过司徒敬天也只是因为这柄刀。
他只有刀。
可是现在……
现在他既不能躲闪,也无法拔刀迎击,实是必死无疑非死不可。
看来卓飞云这一枪势必要刺穿他的肋骨。
游龙银枪在卓超群手中向来就是枪出必中,一刺夺魂,这时由卓飞云使出,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道游龙银枪只有在必中的情况下才会出手?难道游龙银枪出手就会必中?
没有人知道。
因为知道的人都已成为了枪下之鬼。
少年更不会知道。
也许这本就是必中的一枪。
少年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枪尖刺进自己肋骨前闪身避开,这一枪也根本就不给任何人躲避的机会和余地。
这一枪几乎已能刺穿任何人的肋骨。
所以少年直接放弃了所有闪身躲避的想法,只等这一枪刺来。
银光又闪。
这一枪已刺到。
无论是在出手的时机上还是在角度的刁钻上,都已做到了能做到的极致。
并且的确够快够狠够准。
可就是不够稳。
枪随心动,卓飞云枪出手时偏偏心乱发慌。
心若慌乱,枪则必乱。
慌乱的枪法是稳不下来的。
不稳就难免会犯错,犯错就难免会失准。
是以这一枪足够快足够狠,偏偏就是不够稳不够准。
一个心慌之人的手是拿不稳枪的,这道理卓飞云不是不懂,只是他心慌乱,那时候又是个绝佳的出手时机,箭在弦上,他已顾不了也不能顾太多了。
闪电总是一闪而逝。来的快,去的也快。
闪电般的一枪也如闪电般一逝,所有的光芒都在瞬间消失,就如同退去的潮水。
耀眼夺目的银光没有了,有的只是昏黄黯淡的灯光。
灯光下,少年的身形显得是那样的落寞,就如同披上了一层黄昏做成的外衣。
也还是那样的瘦弱,但却还是那样的直,直如一根笔。
少年在窗前笔直地站着,动都没有动。
因为动的不是身子,是右手。
右手已握住了游龙银枪的枪尖,在他右肋前一寸处紧紧握住。
游龙银枪毕竟果然还是没有刺进少年的右肋。
这看起来很不合理,可实际上却非常合理。
这看起来毫无章法可言,事实上章法自在其中。
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却是早已注定的。
所以这看起来很奇怪,却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这看起来只是偶然,却又是必然的。
一切早已在卓飞云刚才出枪的那一瞬间就都已注定了,结果只能是这样一个结果。
少年右手握地很稳,游龙银枪却一点也不稳,是以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就仿佛是已长在了他手上一样。
卓飞云毕竟不是卓超群,毕竟不能做到枪出必中。
如果这一枪是由卓超群刺出的,那少年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手握住枪尖,只能用右肋中被击碎的肋骨夹住枪尖。
因为卓超群刺出的每一枪上至少都会带有九种完全不同的招式和变化。
而卓飞云这一枪为了足够快,已舍弃了所有招式变化,只是简简单单的直直一刺。
一颗颗血珠就像是断了线的玛瑙项链,从少年的手中滴落看上去就像是从眼眶里流下来的泪珠一样,不晶莹,却鲜艳,那么的鲜艳。
他的右手在流血,却还是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枪尖,并未就此松开。
难道他不怕疼?
他的手莫非是铁打的?
卓飞云不信,身子一扭一退,右臂顺势一拉,这一拉也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但游龙银枪就仿佛是被夹在了一块铁钳之中,根本未动分毫。
不过少年的右手毕竟不是铁钳,手中流的血更多了,已如雨下。
但在原地站得也更稳了,和被握住的枪尖一样稳,稳如磐石。
卓飞云站得却已有些不太稳了,他的心已动摇,心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