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超群关上了门,把江湖千百年来的爱恨、悲哀、无奈关在了门外,他刚从门外走入。
他刚才的确是从门外转了一圈,并非是不放心站在屋外的自己门下的那九九八十一个弟兄,相反他对他们无比的放心,有时候甚至比对自己还要放心。
毕竟他已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给了他们。
正是因为他对他们很放心,他才要出去转一圈。
转一圈也不是为了要检查他们有没有松懈、偷懒和开小差,若只是为了这些,他大可不必出去。
何必要对不会发生的事浪费精力。
他门下的那九九八十一名弟子就像是铁打的,仿佛永远都不会累,永远都不会倒下,在站岗时永远都会如雕像一般。
其实就算他们耐不住烦耐不住寂寞而开始松懈偷懒,在今夜这个时候他也不会严加训斥,反而会对他们微笑,大人对自己孩子那般的微笑。
他出去也正是要对他们每一个人笑一笑。
他要用微笑做到平时只能用训斥才能做到的事。
其实有时候微笑往往比训斥更能令一个人提高效率。
只可惜这个道理很多人都不懂,即使懂,也不会这样去做。
因为训斥简单,微笑太难。
但对卓超群来说,却一点儿也不难。
因为他懂这个道理,也经常会这样去做。
所以他成功了,成为了世间人人敬仰的大侠。
他也当然明白站岗时的枯燥与乏味,那就像是在吃没有加调料的饭菜,无滋无味。
他此去也正是要带给他们“味道”。
用微笑点燃他们心中的斗志,用关怀振作他们的精神,用安慰沸腾他们胸口的热血,用一些简短却深长的话使他们明白只要安全度过了今夜,坚持到天亮,他们也会成为像他这样的大英雄。
虽然烈酒也能做到这些,只是卓超群更知道此时绝不是喝酒的时候。
这个时候喝酒无异于自己把自己的命送到了别人手上。
这样低级而致命的错误卓超群在任何时候都绝不会犯的。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喝酒,什么时候不该喝酒。
他走的时候却不是带着微笑走的。
他用一张很严肃很认真的脸将今夜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对每一种情况如何应对的方法又说了一遍。
这九九八十一人都是他门下经验最丰富、身手最敏捷、武功最高强的弟子,几乎每一个都能对付二三十条好手,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他完全相信他们完全能应对今夜发生的任何情况。
可他还是有些担心。
若是遇上了真正厉害的绝世高手,别说是八十一个人,便是有八百一十个人,也都不够杀的。
真正厉害的绝世高手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懂什么时候用什么武功。
可真正厉害的绝世高手就一定会在今夜出现?会自放身份,前来与他争抢?
今夜毕竟是十月初九,十月初十的前一天晚上。
在今夜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发生,便是有绝世高手像条狗一样来争抢无缝天衣,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人为了宝物做任何事都不奇怪。
今夜来的所有奇怪的人都只是为了无缝天衣。
会有多少人来?
卓超群不知道。
因为他已不敢想象。
今夜也许会是自己这一生中度过的最危险、最可怕、最恐怖的一夜。
这一夜漫长的也像自己的一生。
人的一生有多长?
要看你遇见了多少事。
卓超群平时总觉得自己这一生太过短暂,就像流星,就像蝴蝶,就像剑。
因为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已不会对任何事再感到害怕。
可是现在呢?
至少他不会后悔。
门轻轻的慢慢的关上,就好像关着的不是门,是卓超群自己的心。
连关门的动作都如此小心谨慎,看来今夜确实处处充满了危机。
卓超群背负着双手缓缓转身,坚毅刚正的面容上似是又多了几条皱纹。
桌上的灯还亮着,黄昏般昏沉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仿佛让他瞬间老了十岁。
镇魂盒也还在桌上,所以他又年轻了十岁。
镇魂盒的确还在桌上,卓超群刚才出去的时候也的确没有带镇魂盒,他对此也的确很放心。
对他来说,屋内甚至要比屋外更安全。
并非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是因为他在屋内。
莫非他一个人就能比得上八十一个人?
卓超群从来不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人。
如果说屋外是由八十一个人组成的铜墙铁壁,那么屋内则是有无数机关陷阱构成的天罗地网。
屋内的设施看上去是和任何上等客房的摆放一样,但也只是看上去。
四周的墙壁都是青砖所做,每一块青砖里却都安放着一个能自动发射的连弩,万箭齐发之下,瞬间可将一个横练金钟罩铁布衫、一身护体神功的高手打成筛子。
房门正对面的两扇窗户虽然都是木窗,可只要有人敢推窗而入,两扇木窗就会突然变成铁窗,手推的窗户就会把手钉在窗上,脚踢的窗户就会把脚钉在窗上,人推的窗户就会把人钉死在窗上。
横梁之上遍布天蚕丝网,而这种网一旦撒下,落到人身上,便会立刻收缩,将网中壮汉般的人勒成幼童般大小。
地板上铺着的也是青砖,只不过每一块青砖和每一块青砖都不一样,有的青砖是空心的,人的脚只要踩上去,无论是多么高明的轻功,都会将砖踩破,砖破的一瞬间,也许就会有铁钩从砖下弹出,也许就会有地刺刺出,也许就会有绳索收缩。
而那些不是空心的青砖,人的脚踩上去当然不会有任何事。
这些青砖当然也只有卓超群和自己的几个心腹知道。
屋内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是他之前所做的那张太师椅,另一张也是张太师椅。只不过只有他之前所坐的那张太师椅能坐,而另一张太师椅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谁若是坐上去谁就会永远坐在上面。
屋里的所有的机关陷阱都是他来近月楼之前,命自己的心腹先行安排好的,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卓超群也的确已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明日就是十月初十天衣大会。
可如果这些机关陷阱全部失效又该如何?
卓超群不知道。
因为这些机关和陷阱无论如何都不会失效。
不会发生的事又如何能知道。
所以今夜除了他,无论谁进这件屋子都是自投罗网,也都非死不可。
不过卓超群毕竟是卓超群。
卓超群向来小心谨慎,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对他来说,没有把握的事就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在别人眼里也许永远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在他眼里,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有可能会发生。
所以那些不可能失效的机关也有可能会失效,事先设好的陷阱也有可能没有设好,本来该由他坐下的那张太师椅也有可能会被别人坐下。
每一种情况他都已想到,每一种情况所应对的方法他也已想到。
方法只有一个,这个方法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谁都没有告诉过。
游龙银枪。
江湖上人人敬之畏之的游龙银枪。
游龙银枪就在桌子下的夹层里放着,枪尖对准的位置正是他之前所坐的那张太师椅,他若是站在对面那张设有无数厉害机关陷阱的太师椅旁边,右手便可以直接握住枪杆,轻轻往前一送,枪尖就刚好可以刺进坐在那张没有任何机关和陷阱的太师椅上的那人的腹部。
也不是刚好,而是一定。
没有人能避开卓超群的游龙银枪。
游龙银枪现在已在他手中。
卓超群已走到了那张设有无数厉害机关的太师椅旁,把手伸到了桌下的夹层里握住了枪杆。
然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桌上有灯,光线还是昏黄如黄昏。桌上有镇魂盒,镇魂盒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移动过。桌上有酒,酒在酒壶和酒杯里,可酒杯里的酒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