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着呢,对了,昨日我出宫帮万岁爷置办东西,恰好替你将那些银子送给他们,你弟弟说今后不必给他银子了,他找着了一份在酒楼里头当店小二的活儿。那些个银子就留下来给你和你妹妹以后做嫁妆。”小德子笑着说。
“他找着活干了!太好了。德公公,谢谢您的照顾。”向来淡定如菊的容芷眉梢间有了喜色,转而却又笑得有些苦涩:“嫁……妆”
小德子看了看她,话语间带些若有若无的失落垂下眼说:“你这么好,出宫后定然会寻着好人家。”
“什么好人家,寻常女子十三岁便出嫁,可我呢?已是早早过了年纪,谁又肯拣去。”她有一丝忧愁的说。
“我啊!”小德子脱口而出,又有些尴尬的说:“我是说我可以和皇上说说,给你许个好人家。”
“罢了吧,我一个卑微的宫女,其实,伺候珍主子一辈子倒也不错……”
我算是瞧明白了,原来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怪不得什么事容芷都知道,那时候问她她只模棱两可的说是听一位公公说的,原来竟就是小德子。
我捂住嘴笑,终于寻出蛛丝马迹来,每次我过来小德子都望着我身后,原来是瞧着容芷呢。写番谈话,他对容芷却是不敢直视,羞涩间又透着几分笨拙的可爱。
细看来,容芷底眉浅目,淡雅如芷兰,虽然平日里并不注目,但细看下来着实秀丽,怪不得竟让打小见惯了宫女的小德子动了心。
我正琢磨着,容芷不知何时却已经离开,小德子一转过身来见到我顿时傻了眼,我意味不明的笑着走过去:“好小子,原来背着我和容芷对上了眼?”
他清秀的面庞上顿时起了细密的汗珠,结结巴巴的字不成句:“没……没,您莫误会。”
“和我还不说句实话?”我不相信的说。
“……”他却忽而朝我跪了下来,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行了。不逼你承认,起来吧。 说实在话,你人品不错,说不定我能帮你探探容芷的意思。”
“求珍主子莫告诉她!”他恳求说:“奴才非健全之人,实在配不上她,更不希望让她给耽误了,她天性纯良,出宫后配得上一个好人家。”
我见状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他的痛处,叹了一口气说:“好,我不说。”
天气渐渐从入夏开始有了暖意,听着鸟在枝桠上的鸣叫声,我拎着手中的白色棋子却有些心烦意乱,刚刚前后思虑过后在一处落下,他的黑子便跟着落了下来,仿佛早已布局好。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清俊的面颊上挂着一丝笑意:“你又输了。”
我刚准备继续拿白子,一看他的五个黑子竟已经连成了一条线。五子棋原还是我教他的,然而如今却连连惨败,怎么对他的黑子围追堵截都是输。我忍不住将白子一扔趴到桌上不满的嘟着嘴说:“不玩了不玩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他一笑说:“从头到尾,你都在试图堵截我的棋,却从未想过发展自己的,你其实一直都处于被动,自然是输。若是反客为主……”
他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起身便走,我无奈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德子说:“皇上怎么最近说风就是雨的。”
他也不明所以,我便也起身跟上去,皇上朝着倦勤斋急步走过去,我半追半跑的气喘吁吁的跟到了倦勤斋门口。还没来得及喘气,便见到他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我好生奇怪。
“皇上……您也好歹体谅体谅我这花盆底吧,忽然急急忙忙来倦勤斋做甚?莫非还要翻出一套下五子棋的理论书来不成。”我哭笑不得的说,他却从那些书里头拿起了一张报纸,翻阅一番说:“下五子棋的理论书没有,但朕却找着了反败为赢的根本之法,你过来看看。”
我一头雾水的走过去,刚想笑他下个五子棋赢了我一下午还这么认真,却见到他手中的报纸内容,上面写着“万国公报。”
“这是前两日文廷式悄悄给朕带来的报纸,里面的内容还未来得及细看,今日朕教你赢棋倒想起来。如今的形势,便是一盘五子棋,我国却是一直在输的那一方,除了不停的围追堵截去抵抗侵略却从未想过要改善国之根本,自然是输。老祖宗的法若是不能与时俱进,怕是也该想想办法了。”他感叹说,我这才明白他的所指,点了点头。
然而,初步有了这个想法的他似乎重新找到了支柱,又开始一扫之前的颓然之势兴致勃勃的开始翻阅起书本来。如预料中那般,他很是看好康有为梁启超他们在报纸上的宣传,常常让文廷式一期不落的将那些报纸想法设法带进来翻阅。
“你瞧,这上头说的西方政治制度与我国的权衡利弊,倒是颇有几番道理。对于西洋人的法度,朕有过了解,但却不全,该去再好生看看。”
他在案子前坐下,挥笔立了个书单,又立刻宣小德子进来:“将这个交给总理衙门,让他们速速去将这些书都置办过来,刻不容缓!”
“喳。”小德子愣了半秒,这才接过去。
“您可当真是急性子。”我笑道,他却又开始琢磨着那张宣传新思想的报纸。
他的桌案上开始摆着满满当当的书,政治经济各个方面都不落,除了上朝和批阅奏折,他几乎便呆在倦勤斋里,相比后世的“学霸”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则好生在一旁当着他的小书童。
悄悄撇上一眼,竟发觉他手中的书籍密密麻麻全是英文,我忍不住错愕,从何时开始,他便从当时那个看着译本一个一个认着字母的初学者到如今能够直接看英文原版。
我不可思议的吞了一口唾沫,饶是我学了十几年英文也没这悟性,竟输给了清朝人,简直颜面全无。
我刚打算捂脸,却听见他若有所思的说:“现在外洋各国都今非昔比的强起来了,中国却原地不动,一切落后,什么都赶不上他们。”
“皇上,您现在看的这本书是……”我好奇的问他。
“哦,这个是讲述西洋国如今的政治体制的,你瞧这一段,说是一名古希腊时期的奴隶主倡导民主政治……”他指着其中一段说,然而那些个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成了鱼一般在我眼前穿梭,我只好浑水摸鱼点了点头。
“珍儿,朕记得你在黄海大战失败后曾说过那一战叫朕看清了他们的站队,从前,朕并不在意这些,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似乎心中已有了考虑,我知道他的意思,从前他从未培植过自己的党羽,也没有和慈禧争过权柄,但若是有了变法的考量,他便不得不开始发展自己的权力。
“皇上,早该如此,您是皇上,那原就是您应得的。”我支持他说:“不过,您也要想清楚,以后,要面对的还很多。我只想问您,若是要牺牲一切去换,您依旧愿意吗?”
我心知戊戌变法的开始,也意味着我和他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了,我记得在历史书上寥寥几笔提到过他在变法失败后便遭受幽禁,不得善终。而我,也离死期越来越近。
他眸子间的疑问转化为毅然:“牺牲一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甘见到国家日益衰落下去,更不想当亡国之君。国土分离的痛楚,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只能选择义无反顾。”
我愣愣的看着他,对于他的答案我其实并不惊讶,好不容易,这次新思想的掀起又让他从暗无天日里见着了一丝光亮,他必然会选择飞蛾扑火。想必,就算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也不会有悔意吧,毕竟,他终究是一个有抱负的君主。
“珍儿,怎了?这倒是不像向来乐观的你说出来的话。”他用双手揽住我的肩膀,轻笑道:“朕会让你见到重新中兴的江山,收回那些土地,将那些个侵略者通通驱逐出去,一雪前耻。”
我握住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眼角一热,他志气勃勃的模样一如那次甲午海战之前,我吞咽下眼泪,豁然一笑:“嗯!我相信您,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就算明知前路除了荆棘便是悬崖,我却依旧不忍心阻止他,尽管知道若是没有这场变法,他兴许能够安然一生。但是,以他的性格,依旧不会做那个只顾自己耽于安乐却眼睁睁的看着中国这艘巨轮缓缓下沉之人。
而我的选择,便是和他一起沉没,如他为国甘心赴死那般义无反顾。
“庆亲王,今日,朕找你来,是想要表个态,至于如何去做朕信你知道衡量。”他在养心殿特意召见了主持清廷政务之人庆亲王。
“皇上请说。”
“你尽可以向亲爸爸如实交待,我不能为亡国之君,如不与我权,我宁逊位!”他无比坦率的说,我震惊的望着他,一旁的几名公公更是大惊失色的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