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着实不知。”我无奈的低下头,以前当主子也觉着规矩很繁琐,未想到和丫鬟相比那只是九牛一毛。睡觉都必须控制自己维持侧身的姿势,怪不得她们都是如此规矩的睡姿。
“既然不知,那便站一夜,你恐怕就不敢不知了!”她说完,扭头便走。我诧异的张嘴想想却还是作罢,抵抗也无效,仿佛无论我怎样做都是错。
靠在墙头,劳累一整日而不得歇息的我头重脚轻,但不知那股从哪发出来的力量一直维持着我难以倒下去。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那厢房里头的几名宫女便起了床,见到门旁顶着黑眼圈强撑了一夜的我诧异至极,然而她们却未说什么只是对视了一眼便纷纷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只有其中一名宫女独独走到最后头望了我几眼,还是走过来轻声问:“你怎被分配到这里?我那日向你道过谢,可还记得我吗? ”
我打起精神来,仔细瞧了她几眼,眼眸虽不大但却炯炯有神,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我这才想起在皇太后回宫前几日,着实有个小姑娘向我道谢,到这时才知她的名为芦絮。
“一起去吃早点吧,去晚了若是没了,可找人诉不了苦。”她友好的一笑。我感激的点点头,怪不得那几名宫女急匆匆的出门便走了。
“听说你以前并不呆在宫中,宫里头规矩很多的,你算是被处罚轻的了,我们初来的时候,被罚是常事。除了不得打脸,身上哪一处未被打过。”一路上,她轻声提醒我,我这才知季英姑姑并非针对我,她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严苛。
“ 对了,你千万得要记住,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得看姑姑的眼色,她若让放下筷子,纵然未饱也得立刻放下。 ”她说着,我点点头,一一记了下来。
见到快要到吃早点的屋子里头,她立马便住了嘴。
我跟在她身后走进去,简陋的屋子里头安静却如殿堂,无一人说话,季英姑姑瞥了我们两眼。还好不算晚,桌上的早点也并不差,有米粥,烧饼和蒸出来的馍馍。
昨日饿了一整天的我抓起馍馍就准备啃,然而,姑姑的目光直射过来,我只好咬下一小口,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起来。还未来得及吃饱,姑姑便又开始瞥着我,所有人都已放下碗筷。我想起芦絮的话,咬咬唇,也不得不放下。
她们向姑姑行了个礼便颇有秩序的退下,轻车熟路般,她们早已适应了这时时刻刻被拘束在条条框框里的生活。就像一个机器人,日复一日。
“芸初,昨日你应当长了些许记性,旁的话不必我多说。”季英姑姑拉下脸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埋入到那一大堆繁重的差事里头。昨日吃了亏,今日不敢再停下分毫,纵然疲乏至极,还是尽可能的加快速度。
如此苦役的生活延续了好几个月,原本细腻如削葱似的双手已被那些衣物和碗筷磨出了茧,熬得通红。除了夜里睡觉的姿势有时仍旧控制不住被罚之外,差事倒能如期完成。
夏日的一缕斜阳照射入简陋的屋子里头,在窗台投下淡淡光晕,屋子里尚算阴凉。
我手中的针线一道一道的穿梭着,在当劳役的日子里,做女红便成了唯一闲暇的时刻。
然而,手中的线一顿,想起当初为他亲手缝的那只荷包来,心头源源不断的开始涌出酸涩,我和他的距离似乎越来越遥远。
如今我的身份是比在殿里头当差的白柢要低等的杂役,穿着粗陋的衣物被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头日复一日的劳作,压根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够靠着当初的回忆才在苦难到熬不下去之时思起片刻的甜。
“芸初,外头有人找。”我愣神之际,芦絮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心生奇怪但也猜到几分,起身迈出门去,果真见到左手提着一个小包袱的娟秀面孔,我们默契的相视一笑。
“这是皇太后赏赐的糕点,你尝尝。”我们坐在阶梯上,白柢打开了包袱,里头裹着透着诱人色泽的金黄色糕点。
“谢谢。”我拿起来一时百感交集,难得落难于此,却在残酷宫廷里头还有白柢和小德子对我如此真心相待。
“和我还需说什么谢呢?只是,实在是苦了你,要知道当初您可是……”她话语一顿忙不迭的叹气。
“没有关系,我只道一切从头再来罢了。”我反倒劝慰起她来:“最近当差还顺利吗?”
她摇了摇头:“许是天气燥热,老太后最近脾气古怪得很,姐妹几个一同给扇扇子还是偏说热得慌。咱们呈上冰镇酸梅汤和莲子羹,老太后也不满意,说整日尽是些旧花样,姐妹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听她满脸苦恼的说着,倒是眉梢一动,这便是眼前让我表现的一个大好机会。
“皇太后嫌弃总没些新花样,我倒是有个新鲜主意。”我灵机一动。
她眼前一亮,很是好奇,我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一大串做法,然而她却满脸茫然,傻傻愣愣的挠挠头:“这么复杂做出来的是什么?我闻所未闻,太多了一时也记不住。”
“不然,我来,做好了你给端过去便是。”我起身决定干脆自己动手。
“有没有木薯粉?”
“木薯粉……这个我似乎在哪听过。”她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有个什么国进贡来的东西,在御膳房,可是我去要他们不一定肯给,宫里头的东西都是有数额的。”
“你说是给皇太后的,他们怎敢不给。”我说,她道也是。
我让她帮忙尽可能的备齐材料,实在没有的便用另一种近似的代替。
一个时辰之后,我将一个瓷碗摆放到桌子上给她过目,空气中开始混合着浓郁的奶香和若有若无的茶香味儿,白柢拿起勺子一舀,忍不住惊呼:“这底下沉淀的是什么?”
“黑珍珠,你也可以称它粉圆,这道饮品就叫做珍珠奶茶。”我笑着说:“你待它凉一些,再去要几个冰块放到里头便端上去吧,我也要忙活我的事了。”
在离我已经遥远的那个时代,那么多种新型饮品和甜品都是慈禧闻所未闻的,正适合消暑,调动她的新奇和味蕾并非难事。
日光打头,额角的汗滴止不住的落,我将衣物利索的晒开来,试图赶在日落之前晾干;白柢却又过了来,只是,这次跟她同来的还有季英姑姑。
“芸初!别干了,跟我走一遭。”白柢满面笑容对我说。
“去吧,皇太后宣你过去。记着,说话要知分寸,不可失礼!”季英姑姑依旧面无神情,只是话语柔软了些许。
我心头一喜,已猜出是那“珍珠奶茶”起到的作用,其实获得宣召并不意外,只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快。若是这个“新品”得不到她欢心,我倒多的是主意,只要能够让白柢呈过去,这便是迟早的事。
而这也是唯一能够助我脱离苦役在慈禧眼中变得另有价值的突破口,现在的我不肯也不敢错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你就是有主意,老太后终是满意了一回。可她偏偏问我这是御膳房谁人做的,说是一定要赏,我便供出了你来。”一路上白柢轻笑着和我说。
我轻握她的手停下脚步,满面动容:“白柢,当真谢谢你。”
“谢……我?我应当谢你才是,那虽然原是御膳房的事,可老太后若不满意,总是要发脾气的,遭殃的可不还是咱们。”白柢倒是不明不白的满脸感激,我冲她一笑,她现在虽然手脚麻利了许多,但思想依旧和当初我见到她时那般简单不绕弯子。然而,这也是她的可贵之处。
这次踏入储秀宫,我必须牢牢抓住机会。在门前站定,我又将心神捋了一遍,再稳步跟在白柢身后进去。
慈禧看似难得的心情不错,身旁站着几名宫女在为她均匀轻柔的摇着扇子。
“奴婢芸初参见皇太后。”我低头行礼,依旧刻意拧着嗓子说话。
“芸初……”她捉摸不透的一笑:“哀家竟不知你除了胆子比常人大,还有此等手艺。”
“皇太后折煞奴婢了。”我面露为那日的大胆言论知错的歉意。心里头却想着她恐怕本以为将我打发去当杂役便可眼不见为净,未想到我却出其不意的又凭借这一道饮品借机冒了出来。
“这道饮品她们说是你亲手做的,还取名为珍珠奶茶。”她拿起那个瓷碗端详:“奶茶哀家倒是尝过不少,但和你这味儿有些不同,况且向来都是趁热喝,你却独独在里头加了冰块。”
“这底下的团子咬着软糯又有嚼劲,也不像是寻常的元宵。”她颇为新奇。
“回皇太后话,这团子着实不是元宵,因为它并非是淀粉所制,而是用它国进贡的木薯粉用红糖和蜂蜜熬制,因此染上了颜色,又形似珍珠,故此取名。”我答道,她缓缓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赞许来。
“皇太后若是喜欢,奴婢能够天天都做给您吃,您若腻了,除了这珍珠奶茶奴婢还知好几种新奇的吃法。”我抓住机会赶忙笑着说,试图以此为诱饵。
“哦?你还会做其它?”我这番话果然让她颇有兴趣:“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便换着花样来,每日不可重样,手头其它活儿可以暂时放下。”
我心头一喜,她虽未明说,但以她的意思若是得她满意,我恐怕便有机会入殿伺候,不必再当苦役。
“是!奴婢定然皆尽自己所能,谢谢皇太后恩典。”我跪下谢恩,唇角渐渐绽放出一丝笑意,心头也终是松了一口气。一直逼迫自己拧着嗓子实在不好受,唯恐一时忘记便被她察觉出蛛丝马迹。
“奴婢告退。”我弓着身子面朝大殿内一步步退出去,然而刚出储秀宫转过身去,却听见一声冗长的:“皇上到!”
心中骤然像是被捏碎了平静,第一反应并非跪下而是猛然抬起头寻找,如此慌张而又猝不及防,那个身影竟就如此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