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简单吃了干粮,缓步慢行。因为已到冬季,清霞山地处中部偏北,树林里并没有鸟声,有些树木已经完全落叶,只剩树干光秃秃地立着,山风呼来,枯落的树叶贴着树根打着旋儿,更显萧条。冬天太阳出来得晚些,天边的霞光久久不散,过了许久,直到太阳完全出来时,霞光仍在。山势愈来愈险要,雷雄便用宝刀在树上砍了几条树枝,把它修理妥当,每人拿了一条在手里当作拐杖。几个人一路走走停停,到得最后,又依稀现出几条一尺来宽的小路来,阡陌交错,比之已经走过的地方要分明得多,似乎是最近有人走过。
日近中天时,一行人到了一处陡峭的绝壁,再也没有去路。绝壁的那边,似乎隐隐露出一角屋檐来。
雷雄说:“你们等等,我过去看看。”说完轻身一纵,双脚贴着崖壁,转到岩石的侧面来。突然眼前一亮,原来这里别有洞天。一座古朴精致的建筑层层叠叠,屋檐飞起,依岩而建,与山势浑然一体。大概是因为年久失修,已失去了它原来的华丽,暗黄色的楼宇尽显沧桑。楼前有几十步台阶,台阶下面一个不大的平台用青石条做了护栏,外面竟然是万丈深渊。那么,从楼的正面是无法上来到这里的。四周山尖耸立,怪石嶙峋,难道哪里还有上山的小路不成?
雷雄在楼前的一个石阶上落脚,石阶上大概是之前生满了厚厚的苔痕,经过风吹日晒,早已剥落,像一层层泥浆。野草的藤蔓也从两旁伸展到台阶上来,现在已是冬季,藤蔓的叶子枯落,只有一条条长藤沿着石阶蜿蜒向上。雷雄远远地看见门楼上有三个大字,心里一喜,走近前一看,果然是“清霞观”三个字。字迹飘逸洒脱,虽然上面的镀金早已剥落,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依然不失神韵。
雷雄打开第一道大门,这是一个不大的厅堂,正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块匾额,上面书写着“道法自然”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与门楼上的三个字各有千秋。左右两边各放了一张木制的方桌,几把椅子七零八落地散在桌旁,桌椅上面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厅堂的两边都有出路,雷雄闻到有清香袭人,便从左边的门出去,外面是一个曲折的花廊。几簇菊花正在蓬勃地开放着,这些菊不止一个品种,颜色和形状各异,有的清丽淡雅,有的丰满大方,有的枝头正艳,有的几近凋谢,有的花树比人还高,有的则低低矮矮。雷雄虽然不认得菊,但见了这丛丛簇簇的花,满心欢喜,不禁停下脚步,吸了一下鼻子,嗅着它的芬芳。菊花尽处,则是几棵梅树,有两棵已经结满了花骨朵,含苞待放。雷雄心想,这里大概是之前种满了各种季节的花,这主人可是一个风雅的人。
花廊拐过一角,便到了第二个殿。雷雄推开门,这道门同样是木制,打开之时发出尖锐刺耳的一阵“吱嘎”之声。门一打开,殿内站了一个人,正面朝自己。
雷雄心里微微一抖,立马单掌护胸,随即,他不自觉笑了起来。原来这不是真的人,而是老子的雕像。这雕像只有两米来高,比真人高不了几许。面容庄重,神态安详,眼神通透,穿着黑白相间的八卦衣,立在那里,栩栩如生。雷雄上前,对他作了一揖,这时才发现,雕像上下纤尘不染,干干净净,像是才被人擦拭过一般。再一看这殿内,左边是一个书架,右边是一个大大的台桌,桌上放着油灯和笔墨纸砚等。地面是用大理石瓷砖贴着的,虽然颜色灰暗,但仔细一看,也算干净。书架上的书并不算多,有许多空格。雷雄用手指在架子上轻拭了一下,手指上没有一点灰尘。他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是一本《六十四卦》,翻了翻,完全看不懂。便又拿起另外一本,是一本《太祖长拳》,这是一本武功秘笈。随手又翻开几本,都是些道家的奇门术数和练武功的书,不外乎这两大类。
“这里最近一定有人来过,为什么没有清霞观的武功秘笈?”雷雄心里生疑,出了门,见后面再没有殿堂,便从侧面的石阶上拾级而上,来到山崖的第二层。
天台上长着两棵大松树,也不知是天然生长的还是早先观里的人栽种,树干笔直,树冠如盖,正葱葱郁郁,已有百米来高。雷雄进了门去,左边的一个不大的书柜上零散地放着几本书,上面积压着厚厚的一层灰。雷雄拿起其中一本,吹了吹,一股呛鼻的味道惹得他不禁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这是一本《黄帝内经》,书面早已失去本色,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刊印的,书本又窄又小,看起来怪怪的,拿在手上毫不称手。压在这本书下面的是一本《本草纲目》,因为没有完全被灰尘蒙蔽,看起来稍微新一点。地上也是一片尘埃,一块暗黄色的牌匾覆在地上。雷雄把它翻过来,上面写的是“问医堂”三个字。脚踩在地面,地上印出一个个非常清晰的脚印来。除了雷雄的脚印,还有一些非常凌乱的大脚印,不过看得出,是同一个人的。
“究竟是谁来过这里?他又是怎么来的?”雷雄思忖着,不禁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一闪即逝的那个影子,更加提高了警惕,想飞身离开,又禁不住继续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他来到一排柜子前,这柜子虽然古旧,但是很容易分辨就是放中药的普通柜子,分成极细的抽屉,每个抽屉上贴了药名。雷雄拉开一个屉子,上面写着“当归”,里面的药早已干枯腐烂,也嗅不出任何的味道。“难怪燕爷爷用药神奇,三两副药便把周彩月和小刘的烧伤治好了大半。原来这清霞观不仅习武论道,还研究中医。”这样想着,又出了门,沿着侧面的石阶上到第三层来。
这一层是一片小房间,一共有八间。只是这八间房并不是一字排开,而是呈正圆形合围之势,房门朝外,房间之间都有两米来宽的间隙,正中间连着山体,仿佛这八间房都是顺着山体开凿出来的。雷雄暗暗称奇,发现每一个房间两边的木格子窗都用油纸糊了,虽经年风吹日晒,油纸已经斑驳不堪,早已失去本来的颜色,但却没有一处是破损的。雷雄打开第一间房的门,这是一个卧室,室内床铺上的被盖叠得整整齐齐,床前还并排摆着一双剪口式的青布男鞋,鞋尖向里。窗前有一个小方桌,桌上立着一个墨绿色的笔筒,桌前两把椅子,也是摆得端端正正。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两件外套,那也是极古旧的样式,下襟很长。现在的平常百姓,哪怕是老人,也是不会穿的。雷雄发现,这面墙依山而建,竟然也是石头墙,似乎是和山连成一体的,经过打磨,还比较平整。左右两面墙则是木墙,左边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副是太极图,另一副是书法,雷雄虽然不认得是什么字体,但上面的字潇洒飘逸,跟“清霞观”三个字似乎是出自一人之手。再仔细辨认了一下,是一首诗名为《清心寄》的诗:清霞灵秀百年奇,福地洞天藏神迹。九天之上何所思?愿将平生来相寄。字里行间透露出主人的快乐和超脱。
雷雄不禁看得入神了,仿佛看到了一个潇洒飘逸的道士,每天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练武学医、修仙论道。若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觅得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神仙境地过完此生,那是再美好不过。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十年,也能体会这样神仙一样的日子。但是,他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自己平生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有什么资格这样想?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奢侈的生活。
他环顾了一下室内,似乎仍能够感觉到主人的气息。如果不是太过陈旧,似乎这就是昨天主人才离开时的样子。虽然没有见过这主人,但是已经莫名地生出了一阵敬意。他把门轻轻地关上,心里说:“这进出的路到底在哪里,我得好好找找。难不成观里的人个个轻功高强,或者他们一年四季都不出观?”
一念未毕,一道寒光闪动,一根长棍搭在他的肩上,一个苍凉的声音问:“小子,你是谁?”
雷雄自从在大殿里看见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老子像,就没有放松过警惕。此刻,这个人终于出现了,他倒是轻松了下来,呵呵一笑说:“你又是谁?”
那声音问:“你是怎么来的?”长棍又往雷雄脖子边挪了挪。
雷雄把头一偏,身子一矮,转过身来,右手一招“平地起风”来拍那人的膝盖,左手上抬,抵住那人左胳膊。身子转动,袭到那人右边,来夺他手中的棍。那人轻描淡写,长棍一晃,已跃出丈余外,说道:“这一招我比你使得熟练。你为什么会清霞观里的功夫?”
雷雄见他并无恶意,也停下进攻,说:“这位大叔,你是这观里的人?”
那人轻叹一声:“是,也不是。清霞观已经是一个历史了。”
雷雄见他穿一身黑色的旧道服,面前一排长长的布扣,似乎与刚刚那个卧室之中墙上所挂的衣服一个模样,虽体态健硕,但满面沧桑,胡子拉碴,看不出实际年龄来。心想他必然与清霞观有些关系,便说:“大叔,你可认识燕海福?他的本名叫方博才。”
那人脸色大变,嘴唇颤抖,说:“他、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