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生死两茫茫的十年!
罗十七再次回到扬州,距他离开时十年光阴已过。
当年,那个中秋佳节,扬州的文人雅士在望江楼上聚会。
面对日落之后,出现在江面上的初生明月,他当场赋诗一首:
日落天涯外,
月出江水中;
银光成大道,
步步入蟾宫。
从而声名远扬,人称罗步宫,还赢得了扬州第一美女珠帘秀的芳心。
结果,扬州大都督高远暴怒,发兵血洗罗门。
当晚,罗十七遁走,珠帘秀投水。
十年后进入扬州城的罗十七,也不再叫罗十七了,而叫燕尘,字笑我。
现在的罗十七,也就是燕尘,不再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美少年了。
一身风尘的他还穷途潦倒,分明就是一流浪汉。
不过,过所上却注明,他来自幽州燕门,此行目的是游历天下。
从东门进入扬州罗城的他,走在十里长街上,面对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流,恍然中,当年高远血洗罗门的惨景,再一次在他眼前出现。
那场景如梦似幻,却又那样的逼真。
那晚,偷偷和珠帘秀在十里长街西端九曲池畔幽会的罗十七,后半夜才借着月光翻墙出城回家。
走近家门,发现自家已被高远带兵团团围困的罗十七,急急爬上路边那棵高高的古枫。
在那古枫之上,罗十七见自家庄园里已经剑气纵横、寒光闪烁,威震一方的修罗剑阵已经布下。
接下来,便见横马立在他们家大门前的高远弯弓搭箭,高远所带的兵将亦是如此。
在高远一箭射出之后,只见密密麻麻的利箭,在连成一片的弦响中呼啸而出,铺天盖地的射入罗门,直袭转瞬间便寒芒万丈的修罗剑阵。
那支支利箭却在剑阵四周的剑气寒芒烟花一样爆开,化作一道道烟气飘散。
那场景,奇幻而壮观。
见自家剑阵有如此威力的罗十七忍不住心旌摇荡了。
随之,也不见高远手下的兵将有何动作,却见他们箭壶中的利箭都活过来了一般的支支飞出,在那扣人心弦的咚咚弦响中不断射向罗门,攻向罗门中寒芒万丈的剑阵。
纵使徒劳无功,依旧前赴后继。
见此状况,眉头紧锁的高远又朝天射出一箭。
那支箭,没有刺耳的破空啸响却直冲云端,瞬间消失在罗十七的视野。
当暗道不好的罗十七再次发现那支箭时,那支从天而降的利箭,已经鬼魅般的穿透剑阵上方的万丈寒芒,悄无声息的击破了罗门引以为傲的修罗剑阵,将剑阵中的罗门当家人,也就是罗十七的他爹罗耀宗射倒。
剑阵上方的剑气豪光,也迅速暗淡下去。
随着漫天箭雨的不断飞落,剑阵中的其他罗门好手,在声声惨叫中纷纷倒地,直至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随之,那密密麻麻的利箭更是插遍了府邸中的每一个角落。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一个个在箭雨中身亡,悲愤欲绝的罗十七差点从古枫上跌落。
也就在那一刻,奇诡突现,原本射入罗门依旧完好的那些利箭,又在高远射出的,那支击破剑阵的利箭带领下,蝗虫般纷纷飞回,落入之前的箭壶。
高远一阵昂天大笑之后,带兵纵马而回。
当晚,肝胆俱裂的罗十七逃离扬州,直奔北地幽州。
十年后的今天,他回来了。
他没带来千骑卷平冈的威武豪迈,而是隐姓埋名、蓬头垢面的潜入。
而且,囊中羞涩,连饭钱都没了。
无奈,还有些悲凉。
当年鸣钟食鼎、大气磅礴的罗门在扬州城城南,如今,却已破落成了狐兔出没的鬼宅荒院。
······
十里长街上,当路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燕尘急急收住思绪,在那人来人往中一步步向前。
如今的他不再是翩翩公子罗十七了,而成了乞食扬州的流浪汉。
当他进入十里长街边的悦来客栈,客栈掌柜看了他的过所,在笑请入内时不由腹诽:
定是在幽州呆不住了,来扬州讨饭的罢,却臭不要脸的美其名曰游历天下。
悦来客栈掌柜姓钱,叫钱如海。
当燕尘要了客栈最便宜的,马棚里的一间房,然后跟着伙计进入客栈前院,钱掌柜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那是相当的不屑。
刚才,这家伙掏了半天,才从兜里掏出可怜巴巴的十文钱,就只能住马棚了。
没多久,当客栈伙计带着燕尘回到前堂,钱掌柜脸上还是习惯性的堆满了笑,心中却嫌恶得很:
这家伙也太没眼力劲,既然住的是车夫苦力之流住的马棚,就直接走后院小门好了,跑到这富丽堂皇的前堂来有碍观瞻,也不知道丢人现眼!
当客栈伙计向他禀告,燕尘是来打听客栈里还有没有营生可做时,钱掌柜上上下下打量了燕尘一番,见他长得倒也俊朗挺拔,但偏偏又是一副人见人欺的憨厚相,便笑道:“客从幽州来,不过是为了生计,可惜本客栈连扫地的人都齐了。”
燕尘忙拱手一礼,道:“某在幽州生长,从小就亲近牲口,掌柜让我当个养马的也成。”
想着燕尘过所上注明的“游历天下”,钱掌柜忍不住一阵大笑,随之道:“看你这体魄,倒是一个养马的好料子,可惜的是,本客栈也不缺马夫呀。”
瞅着燕尘脸上的尴尬,钱掌柜又良心发作般的接着道:“不过,客人也不用发愁,大运河码头上需要人手颇多,只要客人肯出力,饭总是有吃的。何况,住在本客栈的马棚里又花不了多少铜钱。”
钱掌柜话音刚落,立即招来无数令人玩味的眼光。
那些眼光如针如芒,充满了鄙夷、轻蔑,燕尘脸上却波澜不惊。
只见他再一次弯腰拱手,谦卑有礼的道:“多谢掌柜指点了,某这就去码头上寻一份营生。”
当燕尘走出客栈,在客栈前堂喝茶的俩锦衣人连头都懒得扭一下了。
这幽州来客,也太平常了。
当燕尘在那车水马龙中走到十里长街西端的九曲池畔,便避开大道沿着池岸而走。
没多久,就瞧见三名书生在前方一巨石前长吁短叹,他们那掩饰不住的伤感,燕尘老远便感触到了。
见燕尘走近,三人竟嫌恶的摇头走了。
为此,燕尘也忍不住临水照影;结果水面上现出一蓬头垢面的陌生人。
在那讶然中,他才想起该在客栈里洗把脸再出来,这般尊容也够不近人情了。
当他收回目光,几步走到那块一大半伸入水中的巨石前,又遭雷击般的浑身一震,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原来,巨石上赫然刻着“珠帘秀投水处”六个朱红大字。
那大字如血,触目惊心!
当年远遁他乡的罗十七,也就是如今的燕尘,此前还固执的不肯相信珠帘秀会为他投水自尽。
如今,面对巨石上的六个大字,他眼前一遍遍的浮现出珠帘秀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的情形。
恍然间,他忍不住战栗了。
当他好不容易醒过神里,便直奔城中船来船往的运河码头。
已经风雨飘摇的大唐王朝为了保障长安的繁荣,这条南粮北运的大运河便成了天下最繁忙的水道。
扬州城里的运河码头,更是大运河上的第一繁忙所在。
一路疾走的燕尘还没看到码头,那喧闹嘈杂就扑面而来了,他也没来由的激动起来。
当年,他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当他来到码头上几经打听,终于在码头东南角的粮仓边,找到了协助码头总管处理码头事务的陌管事。
那姓陌的,只是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便指向一堆鼓鼓的粮袋。
燕尘二话不说跨向前去,扛起一袋粮就要往外走,结果发现那粮袋太轻,又弯腰抓了一袋,然后一阵风往外。
这下,长着一双小眼睛的陌管事急了,大叫:“停下!停下!你想打劫呀?船都还没来,某不过是要试试你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