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凌菡苑换了一身碧霞云锦百蝶穿花水仙衣裙,头上簪了一支沉甸甸的珊瑚八宝攒珠步摇,流云又为了扣上了紫玉芙蓉耳铛,镜中自揽,眉弯新月,水剪双眸,姿韵淡媚,容颜更添一副绝色,不知不觉,我也长大了。
垂挂拱门前遇到了容瑶,踌躇原地,见了我,眼神微闪,笑着急步走了过来,她一身流粉抛线对金曳地摆尾裙,走起路来,风姿绰约如春笋纤纤,明丽妆容皙白冉冉,额中一点釉粉红花钿,衬的面若桃瓣,令人惊鸿一瞥,与她想比我就显得素淡无华了。“五妹妹,我们一道过去吧。”
她见我眼中惊叹划过,眉眼微跳,笑得更加妩媚。
“好啊,”我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
“妹妹可知道,今日靖王妃也来了?”她一把团扇压住了唇角,轻声问我。
啊,我一愣,心中隐隐不安,她怎么会来,论起来我们两家也不算怎么亲近吧。再看身边容瑶一身华装,便明了她今日的用意。可是,这不好吧,母亲,祖母和杨姨娘不是正帮她订了一门亲事嘛,虽然还没有正式定下来,但毕竟两家心里都有了数,她可万万不要做出什么丑事来。
“听说,母亲也给靖王府下了帖子的。”她自顾自地说着,眼中神采更盛。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并不搭话。
祖母的荣寿园中,笑语妍妍,一室的绫罗绸缎,莺莺燕燕几乎晃花人的眼。
靖王妃端坐在上首,与祖母一道,祖母因着上次容瑶和小靖王的婚事被摆了一道,心中仍然不快,脸色也怏怏的。说起来这件事,靖王府并没有真正提起过,临时变卦也不算过错。倒是容瑶行了礼以后便堂而皇之地坐到了祖母身边,祖母是惯了她在一旁服侍的,并没有说什么,她殷勤地服侍着祖母并一旁的靖王妃,时不时插上几句俏皮话,十分活络。
我坐在末尾与表姐,清莹,容宛和妙音聚在一起说着时令最新的衣裳样式。安平侯府的妙菱和妙筠都说了亲事,轻易不得出门了,尤夫人和田二奶奶便带了这个不过十岁的妙音妹妹过来做客,尤夫人是安平侯的长媳,田二奶奶是她次子媳妇,也是娘家人,所以出门总是带着的,安平侯育有四子,分四房,大房和三房是嫡子,而这妙音是他们四房里唯一没有出嫁的嫡女了,出自三房,性子有些跳脱,听说他们三房原先的正房夫人病逝了,如今正定了继室,只是还没过门。与我们几个是很难得见着的。
“你瞧瞧你三姐姐那轻狂样,没得让人笑话。”清莹是最看不惯容瑶的,在我耳边咬牙切齿着。
我只笑不语,淡淡道,“你管她呢,她愿意,你有什么法子。”
正说着,嘴皮子利索的田二奶奶娇笑了起来,“叶夫人,你家瑶丫头手脚可真是麻利啊!”
明眼人都听的出这话里话外的嘲讽,要知道这里就靖王妃身份最高,小靖王又是正说亲的年纪,大家都上杆子似的说话呢,却偏偏一个黄毛丫头占了先,谁能高兴。母亲脸色难看,只能尴尬地岔开了话题,“听说田二奶奶酒量甚好,待会儿多喝几盅。”
话还未毕,祖母就呵呵呵接了话茬,炫耀道,“可不是么,我这孙女啊就是孝顺。”祖母还后知后觉地夸起了容瑶,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于是乎,在场无一人不呵呵呵地暗地里轻笑,却无人去搭理她。
“玥丫头,好久没见着了,过来青姨这里说话呢”。靖王妃遥遥的向我招手。
瞬间,所有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我只得低眉敛目,状似害羞地挪了过去,“青姨。”
“嗯,听说这阵子已经不进宫入学了?我家婧丫头天天念叨你呢!”她拉着我的手,似乎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就糊涂了,为了我,小靖王违背了她和太妃的意思,按道理,她该是讨厌我的,可从她精致面容里丝毫看不出对我的不悦。
我点了点头,母亲意有所指地开了腔,“可不是,这孩子皮得很,正是得在家好好调教的时候呢!”
“你说的哪里话,我瞧着玥丫头好的很。又乖巧又懂事儿,不怪我们家莹丫头三天两头念叨呢,你不喜欢,我却爱的很。”李夫人望着我的目光满是欣喜。
“咯咯咯。”素爱说笑的田二奶奶朝着李夫人提眉打趣道,“你喜欢有啥子用,你有儿子配哟!”李夫人老家是川越一带的人,说话带有腔味儿,田二奶奶故意学她。
“你这没大没小的臭丫头,也是嫁了人的祖宗了。”李夫人果然被他逗得花枝乱颤,狠狠打了她肩膀,一时间,大家都跟着嬉笑来。也的确,李夫人只有一位记在名下的庶长子,配我就有些开不了口了。
“要说配得上的哥儿,哪家还没有不成。”翰林院掌事李夫人眉眼一阵乱瞟,吃着手中的酥饼。
“呸呸呸,你家可差着辈儿呢,啊!”田二奶奶不服气地将扇柄一扬,自说自话地吹着浮沫道,“倒是我们三叔家的平哥儿不过十一岁,还算可配。”
“我们这儿可不兴男小女大啊!”小舅母打着哈哈看向母亲,眼中微微雀跃。她的心思我也听金妈妈提起过,倒是想让我嫁给表哥,可是,可是不是母亲看不起小舅一家,实在是父亲不同意,档次相差太大。小舅母也是知趣人,从来也不敢真的提出来。
说来说去,在场的倒只有靖王妃家的小靖王可与我相配,于是,不由自主地,大家又惶恐地看向了首座默默无语的靖王妃。又见着靖王妃仍旧亲亲热热地握着我的手,便不觉各个吃起味儿来。只见靖王妃纤弱无骨的指尖若有所思地划过我的掌心,脸上笑意未减半分,却迟迟不置一词。
母亲脸色顿时就有些垮了,我知道母亲是故意引起这个话题存心试探试探靖王妃的心思。我却莫名想起了靖王妃先前频频对我提及靖王为二哥哥,我却从未放在心上,原来早就与我划清了界限。思及此,心中还是不由一阵无名坠痛。
“说起来,还是悌妇有福气,不仅玥丫头灵巧慧雅,就是瑾哥儿也是顶顶出息的,可让我这做伯母的眼红着呢。”大伯母见气氛尴尬,笑意盈盈地打破了僵局,话里话外却是忍不住酸溜溜的。
“说起来,我那泼猴还多亏了韩老将军照拂,待会儿我可得多敬周夫人几杯。”
周夫人看着就是个安静沉稳的性子,坐在木扶大椅上始终低首品茗,轻易不开口,见母亲点了自己的名儿,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叶夫人严重了,同为皇上效命,那是应当的。”便再无二话。
母亲一时倒是讪讪然,没法接话。
“对了,瑾哥儿也是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李夫人见状迫不及待地紧紧看着母亲。
母亲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扬手一挥,感叹道:“算了吧,不过个把月还是要到军属营去的,等安定了再说不迟,”又瞥了一眼容宛,“来来来,到婶娘这里来。”
容宛不知何事,晕乎乎地过去了,母亲执起她的手大力推荐道:“说起来,我们家宛丫头只比瑶丫头小一岁,你们有合适的,可别藏着掖着,瞧见没,我们家宛丫头可也是个兰心蕙质的。”
这话真是说到了大伯母的心坎儿里,如今容瑶已经在议亲事了,容宛算起来只小了半岁,大伯母又是个眼界颇高的,看来看去也没看到合适的。听母亲这一提,顿时双眼放光,向母亲感激地投去一瞥。
容媛毕竟在宫里是个受宠的嫔妃,论起来容宛的身份可不低,又是嫡女,在场不是没有人心动,就是自个儿家没有合适的,娘家,走的近的世家总有可以攀上的,就连事不关己的周夫人都不觉眼神闪烁,沉如古谭的黑目在母亲、大伯母、容宛身上徘徊许久。
容宛见说到自己,羞的瞥过了头,又忍不住看向诸位夫人的神情,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有兴趣的自然会私下里联络。
用过了午膳,又听了戏,母亲将哥哥带回来的一些土仪吩咐人为各家装了车,大家才陆陆续续散了,倒是周夫人留下来与母亲说了半盏茶的功夫。
而我和容瑶、容宛、如萱一道去了哥哥的硕丰苑,哥哥捎回来好大一包新鲜的小玩意儿,虽然不值钱,但对我们小姑娘而言最是眼馋的,我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好一阵喜欢。手中捏着一个土泥娃娃左看右看,可真是漂亮,一身奇装异服,塑得也端正,如若摆在我凌菡苑暖阁那个红木格棱里,又是一番风味儿。
“这是我先看到的。”突然,容宛尖利的嗓音划过我耳畔,我迅速扫了过去。却看到容瑶手中捏着一串千珠七彩手串,迅速地套到了自己的手腕间,“妹妹错了,这可是姐姐先拿到手上的。”
再看一旁的容宛,她焦躁的性子哪里肯罢休,硬是摁着容瑶的手臂将那手串撸了下来,藏到了袖兜里,神情傲慢地抬着下巴。
容瑶内里要强,可惯会装柔弱,一下子便抽抽搭搭起来,“妹妹要便说,何必动手,姐姐自会让着你的。”说着将手腕那被摁红的一大块明晃晃地露出来,夏日里穿的少,皙白的皮肤间尤其明显。
“是,是你抢了我的。”容宛哼哼唧唧地撅着嘴。
容瑶眼眸一转,眼泪流的更凶了,“无事,无事,妹妹喜欢就好了。”说着一边擦眼泪,一边强自微笑,看着真是楚楚可怜,说着还从一堆首饰里挑出了一堆差不多颜色的耳铛摊在几上道:“姐姐瞧着这副耳铛正配那手串,妹妹看呢。”
这下子,一向惯会“怜香惜玉”的容宛就站不住了,想了想,居然将那串手串又递给了容瑶,“算了,给你吧,好的手串我那里还有。”
又是这种操作,我扶额不语,也只有容宛这个直性子会上当。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容宛就是上了当也觉得很舒坦。
“行了,大家也别争了,都是一家人,我来给大家做水果冰沙吧。”我跳了出来,还是远离是非吧。
不成想,前脚刚跨出硕丰苑,哥哥后脚跑着跟了上来。
“哥哥跟过来作什么,可是馋我的冰沙了,我前儿个可是留了满满一盆子说过,倒是你喝的酩酊大醉,浪费了。”我憋着嘴嘀嘀咕咕地瞪他。
他哼哧笑了一声,像儿时一样亲昵地刮了刮我的鼻子,“你的好东西,我单独留给你了,已经让人送到你的凌菡苑了。”
“哥哥最好了。”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蹭啊蹭。
“对了。”他神情顿时严肃,努了努嘴,“她可是也那般欺负你了?”
“哪能啊。”我讥讽地勾了勾唇,“我可不吃她那套。”
“那祖母和杨姨娘那里呢,还有白姨娘和柳姨娘。可有欺负你和母亲?”哥哥仍然不罢休,眯了眯眼,认真地盯着我。
我脑子里立马回想起母亲落胎那日,床前垂死挣扎的凄苦模样,眼眶一热,就要落下泪来,忍了又忍,笑颜如花地歪了歪脑袋:“没有啦,你不要多心了,母亲毕竟的主母,放心吧,你只要好好在军中历练就好了,大男人的管那么内宅之事做什么。”
“对了,哥哥这次虽然伤的不重,已经恢复如常,下次可不能再涉险让我们担心。”
“知道了,你个管家婆。”
晚间时分,我是和父亲母亲一道在碧霄院用的,哥哥被从前的好友约了出去。吃罢了饭,父亲酒意仍旧微醺,母亲为她轻轻摁着脑门儿解乏。我无事可做,便去了隔间给紫苑画新版五福临门的花样子,母亲做了几件红肚兜正要送给三婶娘肚子里孩子,我画成了,紫苑好帮着绣。
紫苑给我上了清茶,自个儿也下去做事儿了,我一个人空坐在屋子里,边描得兴致,边听的屋子里母亲与父亲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本没有在意,不期然听到了哥哥的名字,我忍不住好奇,便走了过去,隔间本就只隔了一堵半墙,我将耳朵浮在墙根儿上都能将里间的说话声听的八分。
“今儿个也是我心急了,本来想着她既然收了我的贴子,又肯亲自登门贺喜,总是也中意我们家子衿的,却不想,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没有表态,倒显得我们上杆子巴结似的。”母亲幽怨愤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不甘自责,听着反而越发娇柔可人了。
果然,父亲嘴上长叹一声,冲着母亲说话的语气却是脉脉温情的,“可不是,你也是操之过急,既然小靖王那边已经表了态,我们何不等等再说。”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哪能不着急忙慌呢。”母亲扭扭捏捏的声音,无限哀婉。
“你也不用着急,到底靖王妃还是亲自来了不是。”里间又传来父亲轻轻抚拍母亲手背的声音。
“老爷的意思是…我一切都听老爷的。”母亲信誓旦旦地偎在父亲怀里,听得一阵衣袖摩擦的塞塞声。
“毕竟是小靖王打破了靖王府一直以来的立身之本,谅谁谁心里也不会高兴,她今日能来我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可见也是有几分意思的。”
“当真?”母亲音色陡然一提,喜形于色道,“原本子衿和小靖王就是指腹为婚,她心里到底也有数。”
“不止是她,她头顶还有个老太妃,那可不是平常的老夫人,更不是个糊涂的,既然小靖王已经做出了选择,无法回头,她还能一根筋走到底?”
“也只能如此了。”母亲说话间,兴致缺缺地蔫了下来。
“今日,有人提容瑾的亲事儿了吧。”父亲岔开话题问。
“可不是,我们这儿子也是百家女儿求得呢。”母亲话语中的骄傲不言而喻,那李夫人的意思你不是也清楚的么。
“那你怎么回的?”
“还能怎么说,本来容瑾也不过十五,又要去军中历练,自然急不来。而且将来他的前程…我们还怕找不到好的。”母亲无所谓地撇了撇嘴,似是想起了什么,有道,“不过,今儿个周夫人倒是私下里问起了大房的宛丫头。”
“哦?有这事儿?”父亲惊诧道。
“可不是,我寻思着是想和大房结亲的意思。”母亲思量着犹豫道。
这样,父亲顿了顿,迟疑道,“莫不是那个养在她名下的四房的独子?”
“这我倒也听说一些消息,他们大房和四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先头的曾老夫人生下的,现下的二房和三房是庶出,五房的却是如今这一位曾老夫人生下的,当然,那个曾老夫人去世后,可就是这位曾老夫人续了弦,两位老夫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堂姐妹呢。他们将军府子孙兴旺,可却从来不愁嫁娶。却只有那四房要冷清些,毕竟那孩子也是父母早亡,没什么根基,婚配一事上听说有些艰难。”
“如果不艰难也不会看上宛丫头不是。”父亲一语中的,仍旧头眼翻上看着屋顶思忖着。
母亲略略点头,满怀安慰地咧开了嘴,“倒是难为周夫人替那孩子周全了,可见周夫人是外冷内热的,是个好的。”
再要说什么,看到父亲八字眉紧紧攒起,一副沉思状,便也不敢打扰。说起来,这事儿她也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