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赏画宴迟迟未开,眼看着都快五个月了,我估摸着他也是自个儿都忘记了,这可愁坏了五皇子,那把什么弓他可是喜欢的紧。这一日,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提醒,皇上居然想起来了。五皇子匆匆忙忙来连玥殿找我,我又着人回府将束之高阁的画轴取过来送给他。
我本以为只不过是五皇子和四皇子两兄弟闹着玩儿,小孩子暗地里较劲罢了,不成想真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赏画宴,宫里一众妃嫔,皇子,皇女、二品以上大员的家眷,只要自认画技卓越,都是可以参加的,这宴会何其盛大。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早知如此,我便不帮你画了。”我刚跨入飞羽殿,便被场中热闹的喧哗声所震慑,气呼呼地瞪着五皇子,趁势狠狠拧了他一把。
他委屈地揉着胳膊,“当初真就是我和四哥在父皇那里闹着玩儿,可不成想,父皇兴致高的很,约摸两个月前,父皇才颁了这道旨意,这事儿我真是冤枉的紧。”
“那我怎么不知道。”我挑眉怀疑。
“那时,不是正赶上,你,你生病么,一个月也没见着你,我索性想你已经帮我画了,就别再劳神参加了,所以替你回了。”越说到最后,他声音越小,渐渐便不出声了,只是诚惶诚恐地看着我。
“你……”我正待发作,一抹倩影已行至我身边,原来是安平侯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妙菱和妙筠。五皇子趁机一溜烟地跑了。
“容玥妹妹也来参加画宴了么,听闻妹妹画技得秦大家之真传,妙得很。”妙菱那双秋波浓眼瞥了一眼五皇子消失的方向,笑颜明媚地说着。
我眨了眨眼,佯装不好意思地摇头:“我没有参加,妙菱姐姐和妙筠姐姐今儿个参加了吗?”
“不过凑个热闹罢了。”妙筠柔婉纤纤地半垂着脑袋,露出莹亮如雪的脖颈,气若幽兰的美人。
“妹妹过谦了,你的画技在京城仕女中乃是一绝呢。”妙菱悠闲地把玩着手中骨扇,一双凤眼徐徐扫着自己的妹妹妙筠。真是性格迥异的两姐妹啊,我心底嗤笑。
我不耐烦看她们两个唇枪舌战,只想着我关心的问题:“我瞧着今儿人很多,参加这比赛人很多么?”
“哪里能有很多呢,也不过就十来个人罢了,不擅画的自然不会参加徒增笑话,即使擅画者也是畏着昕妃娘娘闻名遐迩的画技纷纷藏拙罢了。”妙菱不屑一顾地扯了扯嘴角,这话说得就有点大不敬了,果然,妙筠面色一红,赶紧插了话:“除却宫中嫔妃都需参选之外,也就我、二姐姐、礼部尚书家的婉姐姐,督察苑御史家的大小姐,西宁侯府家的两位姐姐,其他人都未参加,不过各家女眷都在应邀观赏之列,所以人显得就多了。”
哦,原来如此,看来参加的都是女子,五皇子的画大概皇上也不会惦记。
正想着,曹操就到了,皇后打头阵的一众妃嫔婀娜摇曳款款而至。我们自然纷纷上前行礼。
“瞧瞧,这满堂人比花娇的人物,看的我眼睛都花了,娘娘说是也不是?”茹嫔墨染青丝下一双水波荡漾的眸子缓缓扫过堂下众人,一颦一笑间那颗小小泪痣更加娇艳欲滴,她说话的人是难得出来的怡妃。怡妃只是浅浅一笑,她着了一身散花水雾百褶裙,裙裾上是虬枝高洁的落落白梅,手挽翠软纱,脸上薄施粉黛,如意发髻上只弯弯插了一只碧玉玲珑簪,饶是如此清淡,亦是动人心魄。
“无论如何,有姐姐在,这画宴也不过是为着姐姐设的罢了。”萧贵人张扬跋扈地挑着眉,一如既往地奉承昕妃。
昕妃今日想必胜券在握,盛装出席,缕金挑丝纱裙倾泻于地,逶迤三尺,裙幅褶褶如新月芳华,一动一静间步态雍容华美,凤嬛雾鬓,黛眉开娇,气势甚至盖过一旁正装的皇后。她迷雾蒙蒙的含情目冲着萧贵人稍稍一眯,懒懒道:“就你会说好听的,指不定今儿个就能冲出来匹黑马呢,再说了,今儿主角也不是本宫不是。”
“论起来,昕妃娘娘的画技的确是无人能越的,想来我们几个不过是陪衬罢了。”云贵人音色低迷地说着,看着很是神伤。
“妹妹快别妄自菲薄。”皇后朗声一笑,“你们姐妹哪一个不是好的,怡妃的舞技,昕妃的画技,茹嫔的刺绣,你的茶艺,不过是擅长者不同罢了。”
呵,这后宫佳丽三千,皇上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了。
说话间,皇上来了,大家又是一番请安行礼,才纷纷落座。
“别藏着了,拿出来展示展示吧。”皇上想来心情极好,向着身旁的太监总管福海看了一眼。
很快两个小太监就从两边迅速站了出来。
“《富贵花开》图,安平侯府二小姐作 。”福海高声唱道,紧接着两个小太监将画幅徐徐展开。
硕大饱满的芙蓉花晕染枝头,不同品种色泽,填满了整副画作,喜气洋洋的兆头。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后怎么看?”
“听闻安平侯府里二小姐和三小姐慧智灵秀,是难得的好孩子,画好那是自然的,本宫倒是想瞧瞧两个孩子。”皇后端庄地打着官腔。
很快,妙菱和妙筠纷纷上前见礼。
“恩,果然都是美人,几岁了,在家都做些什么呢?”皇后意味不明的眼神赤裸裸地打量着这两姐妹。
“臣女十六,在家和妹妹一道习了几年书,偶尔作作画,做做绣品,弹弹琴。”妙菱看的出是个傲娇的性子,侃侃而谈。
“臣女十五,在家喜欢做些小点心,小吃食。”妙筠声音淡淡的,说完便是面孔一红。
“这倒是难得的爱好。”皇后言语亲切随和,眼角不自觉地瞟了一眼皇上若有所思的面容,又看向怡妃:“怡妃觉得如何呢?”
怡妃看向妙筠的眸子多了一丝灼灼热切,温婉一笑:“臣妾倒想看看三小姐的画作。”
很快,妙筠的画作被展开来了,是树树红梅,没什么特色,远没有妙菱的吸引眼球,只是行笔流畅舒缓,丝毫不减虬枝锋利,可见功底不凡。
“恩,梅花好,这梅花画的不错。”怡妃未置一词,却是皇上屡屡点头,钦赞不已。
很快,又有其他人的画摆了出来,同样的,皇后都会着人出来见一见,闲问几句,问的很仔细,也很随意,皇上也是频频称赞,却再未见怡妃说什么。
最后,才是宫中妃嫔画作亮相的时候,自不必多说,昕妃的画技名不虚传,其他人的画作完全不值得相提并论。
江南烟雨,远山泼墨,叶上出生,并蒂莲开,仿若披着轻纱的婷婷少女,含笑伫立,娇羞欲语,这画的意境唯有用叹为观止才能形容了,在场诸人几乎无不赞服。连皇上也是满心怜爱之意。
“妙妙妙,将爱妃这幅画,挂在朕的书房。”皇上抚掌而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谢皇上谬赞,不过是得了皇上的指点罢了。”昕妃眉眼俏丽含春,就似那画作中的嫩蕊凝珠,盈盈欲滴。
“来来来,坐朕的身边来。”皇上看来对于昕妃的媚眼十分受用,听说,因着西北恣意骚扰之事,昕妃父亲有功,皇上一直对昕妃宠爱十分。
昕妃袅袅娜娜地行至皇上身边,与皇上并肩而坐,吐气如兰道:“皇上不是着了尧儿也作了画么,不妨也拿出来看看。”
“对对对。”皇上显然经昕妃提醒,马上想起来了,自顾自地抿了半盏茶,唏嘘道:“当时只道是玩笑之言,却不知,尧儿和玄儿可作的了。”
“父皇的吩咐,儿臣不敢马虎。”四皇子和五皇子纷纷站出来。
“行行行,拿出来吧,让朕看看你们找的枪手画技如何。”皇上整了整自己的袖口,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也不见生气。
语罢,底下一片暗笑声,人人都知道四皇子和五皇子自小爱舞刀弄枪,不爱文墨的,气氛还算融洽,我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可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昕妃为何故意提起四皇子五皇子作画之事,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拼命朝着五皇子暗暗摆手,只希望待会儿不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徒惹麻烦,可他却是只晓的冲我憨笑,我倒。
“知子莫若父,父皇,您先看儿臣的吧。”五皇子积极地站了出来,英武的眸子都闪着光。
皇上宠溺地瞪了他一眼,“那就先看四皇子的吧。”
五皇子的气势顿时就蔫儿,皇上却怡然自得。
四皇子的画是一副十分完整的远景图,色彩丰富,花繁叶茂,中规中矩的模式,画技一流,韵致一般,只可作为上乘之作。
皇上细细品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宫里画师画的吧,常春园的景致,难得夏日里,还能还原春日的盛景,这份睿智便是不错的。”
“父皇真是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了儿臣的伎俩。”四皇子腼腆得挠了挠头。
“该我了,该我了,父皇看我的吧。”五皇子上前一步,兴致勃勃地拍着胸口。
“行了,你呀,也该稳重些了,该向你三哥学学凡事多用些心思,日日像个皮猴子,每日搅得我头疼。”昕妃佯装生气地狠狠剜了一眼五皇子,心思二字咬的颇重,对着皇后意味深长地笑。
“墨漓从小就乖巧,倒的确没让本宫操什么心,墨尧还小,长大了就会懂事了。”皇后姿态温婉从容地笑着,并不接茬。
“你们许是不知道,这两小子都惦记着我的弓呢,否则哪会这么积极。”皇上恍若没有听懂两人的机锋,恣意盎然地笑着。
“元禧,拿上来,快,快。”五皇子亲手将我的那副画徐徐展开,嘴里还兴奋地嘟囔着,“儿臣是真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画,连我这一窍不通的人都觉得这画只因天上有,人间绝对见不着。”
看画就看画呗,他哪来那么多废话,这是捧我呢,还是害我呢,我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即使我看不着,但现场阵阵惊叹的唏嘘声还是真切地落入了耳朵。
“哟,这是谁帮五皇子画的呀,玄儿是真真比下去了,现场也找不出第二幅可与之媲美吧。”阴阳怪气说话的是茹嫔,搔首弄姿地打着扇子。
果然我抬头望去,昕妃的胜券在握的笑容彻底僵在了那里,我不敢接收她射过来的狠厉的目光,瞥过了头。
“子衿,快来。”殊不知,五皇子突然轻快地唤了我一声,与有荣焉地拉起我的袖子,直把我拉向了场中央。我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哦,竟是子衿郡主所作么。”皇上来了兴致,饶有意味地看着我。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该来的总要来的,我深吸一口气,“回皇上的话,是臣女所做。”
“那就怪不得了,子衿可是京里鼎鼎有名的才女,又得叶大人悉心教导,自然是顶好的。这幅画,这技巧真是闻所未闻。”皇后看向我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宽和,说出的赞美之言生生讲我拔高了几度。
皇上略一沉吟,似乎并没有把皇后的话放在心上
“那,你是如何作的呢,竟能将画画的逼真至此。”
“臣女用的是有色矿石磨成的粉末着水打色,最后一遍一遍刷上去的,如此便可使画更具层次和立体感。”
“可不是,这画真的很哪。”
“好灵巧的心思,简直太美了。”
“听说是秦大家的爱徒,能没点本事嘛。”
底下纷纷扰扰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将我置于烈火中烘烤,
“恩,这个法子好,你怎么想的到的呢?”皇上高高在上地问。
“臣女哪能想得到,不过是好似在哪本乡野杂记上看到过,试了一试,还真的成了,再说,这不过是臣女玩的小把戏,哪里比得过宫中画师的技艺啊。”
皇上听罢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不必谦虚,好便是好,你的画的确更胜画师一筹,我朝人才辈出,朕心甚慰。”
“福海,将朕今日说到的那尊大釉瓶赐给子衿郡主,这也是一尊色彩立体艳丽的物件,想必你会喜欢的。”
“谢皇上赏赐。”
“父皇,那弓的事儿……”五皇子跃跃欲试地握着拳。
“自然是赏你的。”
“五皇子还不快谢谢你的郡主妹妹,难得你们两青梅竹马的情谊,她肯替你露这么一手,别人可没这福气。”萧贵人突然跳了出来,语带暧昧地睨着我俩。
“那自然是,我和子衿四岁便识的了。”五皇子压根没听懂萧贵人的意思,憨厚地冲我作揖感谢。
“呵呵呵。”底下被五皇子憨厚的表情逗得一片大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暧昧。
“皇上,你瞧瞧,这孩子也不知道害臊,人家子衿可瞧不上他。”昕妃倚在皇上身侧,贝齿轻吐,纤巧柔胰半遮秀面,笑的骄纵。
皇上却并不答,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我捏了捏汗湿了的双手,佯装镇定地微笑着。
“只是啊,也不知,这画到底谁拔得了头筹呢,是昕妃娘娘呢,还是子衿郡主呢,真是难抉择啊。”茹嫔冷眼嘴角微翘,似苦恼状,美目却绚烂闪着精光。
“的确是难以抉择啊。”皇上叹了口气,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轻飘飘地看向了底下端坐的三皇子,“墨漓的画甚好,你觉得呢?”
墨漓几乎没有犹豫地站了起来,口气平淡:“依儿臣看,是昕妃娘娘更胜一筹,正如郡主所说,郡主画技还不到家。”
“依臣妾看,五皇子本就只该跟四皇子比试,与昕妃她们又有何干。”皇后妄想息事宁人地插了一句。
“呵呵呵呵。”皇上再次开怀畅笑了一场,“皇后说的是。”
就这样一场画宴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