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又上了大字课,之后是骑射课,我不必参加,所以去拜访了昕妃和怡妃,其他人就不必特意请安了。晚膳时分,我早早地去了大姐姐的宫院,期间,皇上身边的秦公公来过一趟,赏了些东西。大姐姐说,早早的她就报备了,今日要留我在她这里过夜,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怪不得皇上赏了这么多好东西。
“今年南方大雪,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我试探地看着大姐说。
“天灾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操的哪门子闲心。”大姐无所谓地比对着手中一个荷包。
“我是不操心,不过想来皇上该夜不安枕了。”我假装凑过去看她的绣样。
她绣的很认真,头也未抬,“没有啊,皇上每日都挺开心的。”
我的心沉了沉,看着她仍旧沉浸在甜蜜中的模样,暗自摇头,皇上在她面前并未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她对皇上而言不过是一个好看喜欢的玩意儿。
吃完了晚膳,回到连玥殿,咏莲焦急地等在院门口,我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原来是三皇子前几日送了平安信回来,其中有一物赠予我,一直收在她处,可是今儿个却忘了交给我。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当咏莲将一方长匣交于我时,我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我觉得我大概猜到了里面是什么,可是我今儿个才决定乐器课学箫,不可能他马上收到消息赠与我这个,只可能是冥冥中的巧合。
我正待打开,大姐身边的若英丫头过来了,称刚才大姐与我聊得开心,却忘了有一物是要赠与我的,所以派她送过来。
又是一方长匣,我几乎捧腹失笑,连着正午太后送与我的,我的几案上已经摆了三管箫。
“呀,这怎么都是这长匣,不会,物件也一样吧。”咏莲一天都在连玥殿,一直随我出门的是一个叫秀秀的丫头,所以并不知道太后已经赠与我一管箫。
“恐怕还真是。”我掩帕轻笑,为难地拧着眉,“你下去给我热婉奶子来,这么多,我可是看花了眼,还不得好好挑一挑用哪个?”
我是怕三皇子匣子内藏着什么纸笺,被咏莲知道不好,所以支开她了。可是,当我打开匣子,里面丝绒包着的是一管通体润白的玉箫,触手温凉,纹理滋润,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找了一圈儿,什么也没有,我不禁失笑,可不是,这物件定是皇后那里走了一遭再送过来的,夹了纸笺也太危险了。
大姐送的是黄梨木成色的一管箫,也是好东西,可惜了……
我抚着玉箫莹白魅惑的箫身,仿佛还带着气若幽兰的味道,心底荡漾着不明的情愫,这样的巧合,不早不晚,偏偏是今日,这才是我真真喜爱它的原因,不若大姐和太后,是探听后的结果。
日子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着,我的课业并无多大问题,每日奔波于皇宫和叶府,却也习惯了。教我吹箫的那个师傅姓谢,是个惫懒的女人,但是言语幽默,性格随和,我倒喜欢她。四皇子总爱跟我抬杠,可五皇子每每护着我,所以我与四皇子见面都是以白眼相对,阮文婧真的很文静,待人真诚体贴,因着叶府和新的靖王府挨着近,所以我们日日是一同乘马车进出皇城,偶尔也挤在一处说说闲话,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性格好,出身好,待人好,但深交不起来,她是个太柔软的女人了,连我都忍不住怜惜。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空气带着春香,暖融融地拂过人的脸庞。三皇子再过几日就要到皇城了,我的心也随着活泛起来了。
可是还未等他到,受灾最严重的房县就掀起了一股莫名的谶语:人人都说,三皇子刚刚赶到房县的清早,房县徐徐簌簌的小雪骤停,天光大亮,日破云出,仿若神助。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家中那个良家子和白鹭进门的那天,三月初五,白鹭是卖身的丫头,并没有家人,所以请的几桌客人都是那柳氏的家人。
清莹大概知道我这日铁定心里不舒坦,所以特意一大早就过来陪我。
“那边什么情形?”我正对着窗外芽芽春草绘着手下一副图,她正就着茶闲磕着瓜子。
“能有什么情形,还不是假里假气,那柳氏两个嫂嫂、母亲、一个妹妹都来了,瞧着你祖母对她嫂嫂那客气劲儿,我都犯恶心。”清莹不屑地撇嘴。
“听说大伯母他们都来了?”我笔下未停,淡淡地问。
“啊。”清莹语气低落。
“若不是进门的是姨娘,祖母恨不得将几家世家都请过来不可。”我苦笑着摇头。
“子衿,你,你也不要太难过。”清莹见我愤懑而不得发的模样,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艰难地安慰我,她是个豪爽性子,安慰人这事儿做不来。
“我母亲还好吧?”
“额,就是樱姨我看着都心疼,还得笑脸相迎,什么事儿啊,真是,如果发生在我家,我恨不得一鞭子抽死她们不可。”清莹鞭子使得极好,又是性情中人,有事无事就说要抽抽谁。
“行了。”我放下手中的笔,净了净手,“我们也该去凑凑热闹了。”
“啊?你去做什么,还给他们长脸面不成。”清莹急了,连忙扯我。
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傲娇地一笑,“你且看我的吧。”
我选了一身橙红色配着墨绿,端庄而贵气,只发间随意地簪了朵正开的如火如荼的牡丹丝绸花,随意又恣意。
祖母的荣丰苑果然热闹,开了四桌,听说外院也开了四桌,凑了八桌,一些有脸面的仆妇都是上的桌的,祖母说一起庆贺庆贺。
“祖母安好,大伯母安好,母亲安好,姐姐安好。”我墩身间,难得行礼行的这般周到。顷刻间,四周八方的目光都聚焦到我的身上,我温婉翩翩地行到母亲身边,嘴角始终擒着高傲炫丽的笑靥。
“妹妹来了。”容瑶已经在了,起身与我和清莹行平礼,她依旧坐在祖母身旁。
我笑着点了点头,冲着祖母身边的绿萝亲热地吩咐:“麻烦绿萝姐姐给我和清莹搬两张小杌子放母亲身边就好。”说完,转身朝着放肆打量着我的几位女人施舍般地一瞥而过:“你们是客人,就不用挪位子给我们了。”
话音刚落,原本窸窸窣窣的室内顿时落针可闻,几人面色落红,就连祖母都气的收起了笑容。他们不过是姨娘的亲戚,看到我是要让位子的,即使是良家子又如何,我就要告诉他们,在我和母亲这里也就是下人一堆,连亲戚都算不上。
“嗯。”祖母重重清了清喉咙。
“祖母怎么了,可是喉咙不舒服,流云,给祖母重新沏杯茶吧,想必茶冷了,喝着喉咙不舒服吧。”我貌似无辜地望着祖母。
“你……”祖母气呼呼瞪着我,浑浊的眼眶憎恶毕现,我一阵气闷,脱口而出:“要不要来点丝烟抽一抽,润润喉,祖母。”
“容玥,说什么呢,还不给祖母道歉。”母亲当即冷了脸,冲我吼了一声。即使及时制止,几位外来的妇人也是听了一耳朵,窃窃私语起来,要知道抽丝烟那是下等人的行为,哪有这样高门大户的老夫人抽丝烟的,说出去不是要笑死人了,祖母的起伏的胸膛表明她的确气得不轻,如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她恐怕就会当众扇我巴掌。
“呵呵,大小姐这身衣裳真好看。”貌似柳氏的大嫂上前一步,眼中阴阳怪气地赞着我,明着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清莹立刻上来拉我的袖子,冲我使劲摇头,我知道我这么说等会儿回去铁定没好果子吃,可是心里却畅快的很。
“哦,这衣裳啊,还好吧。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捡了一件穿的,如若你们觉得好,回头,我送给柳姨娘好了。”我恶毒地狠狠刺了一句。
她大嫂气的几乎翻眼。柳氏的母亲还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看着多委屈似的。
我觉得我今天就像一只刺猬,情况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深吸一口气,嫌恶道:“罢了,白鹭大喜的日子,晦气死了。”
“母亲啊,白鹭是你身边贴身的,她的好日子我自然要添妆,所以今日特地送来了,到时您亲自送给她。”说完,从流云手中捧过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套赤金的头面,送给她。”
说完就堪堪坐了下来。
大家纷纷看向我,就连柳氏母亲都不哭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大家看我做什么?”我假装稀奇。
“今日也是柳姨娘的大喜日子。”容瑶假意提醒,告诉我柳氏的添妆还没给呢。
“我知道啊,那关我什么事儿,我是来给白鹭添妆的。”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
“行了,你们几个小的都下去玩儿吧。”母亲打断了我,严肃地皱了皱眉。
我整了整衣裳,站了起来,“恩,母亲也走吧,你待会儿还要等着姨娘们敬茶,父亲一再交代不能累着了,让我扶您回屋休息吧。”
毕竟母亲怀着身子,祖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放行了,一场好好的客宴,被我搅动着大家都不开心,我却很开心。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母亲一路上不苟言笑,遥遥地走在前头,也不回头看我,我心里既委屈又有些后悔,从小到大,因着现代人的灵魂,我一直懂得如何控制好自己的脾性,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撒起野来,收都收不住。待会儿祖母再对着父亲一通哭诉,父亲那边我还得有一顿排头吃。
“行了,你也不用送我进屋了。”母亲突然停了下来,一身耀眼靓丽的大红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我看不清她的脸。
“母亲……”我再也僵持不下去,一把抱住了母亲的身子,眼泪似断了线,嚎啕大哭起来。
没想到母亲并未斥责我,纤纤柔夷轻轻抚着我的背脊,叹了口气:“没事了,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流云,把小姐带回屋去吧,跟金妈妈告一声,小姐禁足一月。”母亲话音一转,冷冷地说着。
“母亲”
“夫人”
“樱姨”
在场的几人纷纷惊诧地唤出了声。
“清莹,你是个好孩子,好好陪着子衿吧,开导开导她。”
“是,我会的,樱姨。”
“母亲的傻女儿啊。”母亲捧起我梨花带雨的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么多人看着,祖母和父亲那里总要给一个交代,你在屋子里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一个月晃眼就过去了。”
我知道母亲这么做是为了我好,更知道,我给母亲惹麻烦了,祖母是个不罢休的性子,那两个姨娘的亲眷也会出去乱嚼舌根,母亲接下来还要为我收拾残局。
可是,禁足大概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了,人出不去,人进不来,可以把人闷死。
“其实,这样也好,你禁足了就可以不用去宫里了,正巧宫里最近不太平,你也省的去趟这浑水。”清莹挽着我,努力安慰着。
我兴致阑珊地慢慢往回走,楞了一下,并不在意:“有什么不太平的。”
“你是不知道。”清莹凑到我的耳朵根,“我也是听母亲说的,母亲是听柳才人说的,最近,房县传出了有关三皇子不太好的谶语,如今传的沸沸扬扬,流言这东西,没几日,就该传到京城了,皇上正不高兴呢。”柳才人与她母亲娘家占着亲,偶尔也进宫说话。
“什么谶语?”我心里一紧。
清莹大致说了一遍,见我有兴趣,就说开了,“你瞧瞧,太子还未定呢,就传出这话,不晓得的还以为三皇子要造反呢,就算知道有人搞鬼,皇上心里不也得不舒坦,所以,这几日,我爷爷经常被召进宫呢,回来也没个好脸色。你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吧,没准是好事呢。”
她爷爷老荣国公是两代老臣,虽年迈,但还是很得皇上倚重。
第二日一早,眉儿偷偷告诉我,母亲昨晚身子不舒坦,白鹭自荐贴身服侍主母,她直言主母正是操劳她的婚事才会累了身体,她感念主母一番怜惜,必要服侍在侧才能安心。所以,父亲昨晚是歇在柳氏屋子里的。新婚之夜,父亲择她而弃白鹭,正是向全府堂而皇之地证明了她的地位和宠爱,白鹭第一仗就败了。
但我知道,这是母亲因着我的事对柳氏一家的妥协,我的莽撞打乱了母亲的计划,祖母并未在父亲面前闹腾,但是,最迟今晚,父亲一定会来我这里好好敲打我,我必要做好准备,博得父亲的怜惜。
果不其然,用过晚膳,我正在书房中聚精会神地抄书,父亲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我佯装不知,仍然端着姿势,凝眉书写。
“最近写的字倒是越发进益了。”父亲突然开口,看得出言语间放低了姿态。我知道父亲是文人,喜欢我看书习字。我连忙紧张地行礼,娇滴滴地唤了声父亲。亲自动手斟了一盏茶放在桌上。
“在外人面前对祖母这般不敬无妄,就是十一年我和你母亲对你的教导?”父亲正襟危坐在玫瑰椅上,突然发难,言辞激烈。我也不敢坐,直愣愣地站在下首处,万般凄怆地摇头:“父亲,女儿知错了。”
“子衿啊,你也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在外人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你还拎不清,你这么说,授人以柄,置叶府于何地。”父亲见我认错积极,虽用词恶劣,但语气柔软不少。
我索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父亲消消气,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从小,父亲身边只有我一个女儿在身边,与我十分亲近,只是近几年,年纪大了,接触少了,但感情毕竟还在,他见我跪了下来,心疼地手都抖了,连忙扶我起来。
“老爷,您就原谅小姐吧,小姐对老爷是一片真心啊。”流云是个伶俐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换了这次说话的主题,在一旁哭腔,“您瞧,这是小姐给老爷纳的鞋底,一双又一双,小姐都藏着。”
父亲果然马上被鞋子吸引了注意力,迟疑地望着我:“这……”
“小姐说,自己做的不好,不好意思给老爷,所以,一直都在学,您瞧,都不知道攒了多少双了。”
她说到这里,我哭得更加用力了。
父亲接过流云手中的鞋子,盯着左右瞧了瞧,眼眶顿时红润,似是感慨无限,“的确是你的针线啊,不管能不能穿,子衿这般孝顺,父亲甚是安慰哪。”
说完,将鞋子一股脑地捧在了手上,走出帘子,递给了门外的丫头:“将这些拿着,回去好好存放起来。”
父亲终究是我的父亲,我有再大的不是,也改变不了他对我的爱。
最后,父亲的脾气雷声大,雨点小,念在母亲已经罚我禁足一月,就不再多罚什么了。第二日,我又被母亲逼着到祖母那里道了歉,再次过上了禁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