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米切尔?尤拉聪明一些,他就不会离开【刺客花园】跑到某个远离武学院势力范围的街上躲起来。刺客花园的酒馆中有客房,不过他摸摸口袋,灰溜溜地走了出去——从法学院宿舍翻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钱。
于是当一队士兵堵住瑟缩在街角的米切尔时他非常后悔,既然自己已经厚起脸皮去请求索洛斯调查那么一件古怪的事,为什么不继续厚下去问他借点钱呢?
这还不算坏。米切尔被蒙上眼睛塞进马车,一路磕磕绊绊地被人带到某个房间中眼睛上的布才被取下来。等他从黑暗到光明的转变中适应过来,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满脸无奈的棕发美人,这一身华服的美人竟然是那琉?雷尔铎。
“那琉?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头发的颜色怎么……”米切尔茫然的询问,突然看到旁边站着自己的导师,全副武装手持法杖。那琉身后还有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从哪儿见过。总之是贵族,他警觉的闭紧了嘴巴。
“米切尔!”他的导师严厉地开口训斥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米切尔抱以白眼。那琉背上恶名被赶出学院是事实,不过情况看上去有点奇怪,她好像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结果,从她的衣着等等方面来看很可能是被贵族欺骗了。那琉很漂亮,可惜是雷尔铎高原的穷孩子,不仅没见过什么世面,而且单纯无知。用计谋来使她身败名裂、无处可走,再用自己的权势将她救下让她以身相许,是贵族们用滥了却又屡试不爽的招数。米切尔两只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房间里除那琉外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那琉身后那个白袍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直保持着沉默,坐在那琉身后若有所思。人的目光究竟能不能被察觉到呢?也许可以,米切尔满意地看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了过来。米切尔开始想象他会用什么言语来讽刺或收买自己,不善言辞的米切尔用不着做多少言语还击。一个法术咒语正在他脑海中默念着,这是他能默念出的最强法术,尽管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白袍男子手忙脚乱躲避火焰的场景足够他出一口气。
贵族狗,来吧!米切尔想象着那有趣的场景,在心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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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法三院鼎立掌控中立大局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复返。
托勒瑞斯四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降低文学院的门槛,让没有资质进入武法学院的民众也能得到高等教育。在资助者刻意的驱使下,培育艺术与农工业人才的艺学院从文学院中分离了出来。文学院院长摩卡身为国家的司法部长,为人公正不阿,在他的看管下文学院风气良好,无数人才涌现,可惜为国家所用的实属少数。起初艺学院是由托勒瑞斯四世的王后直接资助监管,没几年她就在和学生们出游时失去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失去了资助的艺学院一度停办,近年来在一位富商的资助下重新热闹地操办起来,这位富商就是手握经济大权的北方黑市幕后操控者凯乐?马斯特。于是中立势力,只剩下法学院和武学院这两块传说中的净土。
在祖先们曾经生存过的世界中,魔法基本是邪恶的代名词。来到凯萨琳大陆的人类勉强接受了魔法,但崇尚武力、歧视魔法的意识仍根深蒂固,武学院和法学院的冲突和它们的历史一样长。现在法武两系已被王国中盘根错节的势力群体扭在一起,两院的导师们早就不再抱有【一件丑闻掀翻一个学院】这种单纯又不切实际的想法。派系之争依旧存在,演变至今沿袭下来的只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口水战与街头斗殴,什么势力范围、利益争斗,不过是为了保持【中立】而走到一起的导师们茶余饭后为自己找的乐子罢了。武学院受到军部诋毁的时候法学院笑得最欢,暗地里不知联系收买了多少元老支持武学院。法学院被艺学院打压排挤的时候,武学院倾院而出为艺学院打气呐喊,用酒和刺客弄来的机密全都流到了法学院手里。
其实那些隔阂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与魔法的渗透消失不见,单纯的米切尔不知道。一天前的【刺客花园】酒馆二楼,在武导师索洛斯面前实习法师哭得抽抽搭搭:
“他们歧视我们……我们雷尔铎人是穷,但是穷不代表身份低下,穷不代表我们可以任人欺辱……”
象征性地安慰了实习法师几句,索洛斯叫他藏起来等自己消息。作为一名出色的战士、武学院颇受好评的武导师,正直、善良自然必不可少。不过索洛斯不是骑士,那个实习法师口中身陷险境不知去向的小姑娘也不是公主。骑士拯救公主这种故事目前只是童话,连情趣都算不上。
有些人天生拥有敏锐的危机感,这不包括索洛斯。武技长那过人的敏锐是经过刻苦训练才得到的。军队中严厉的摸爬滚打和荒野中残酷的生存训练成就了一部分,调到王城后在各派系夹层勾心斗角中的明哲自保又成就了另一部分。最重要的是,现在他身处武学院这个各色争斗的中立点,所谓旁观者清。
看着法师起身离开,武导师嘴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直觉告诉索洛斯埋伏在这件法学院丑闻背后的真相不会给大家来带什么乐趣,没必要把这件事情牵扯到【刺客花园】这里来……或许已经牵扯进来了。他摇摇头,收起那叠论文走下酒馆二楼,看见店主老麦柯悠闲地坐在门前的花坛上吐烟圈,【正在营业】的告示牌垫在他屁股底下。
“今天怎么这么早打烊?”武导师看看天色,太阳还露着半个脸。上完课的导师们总是喜欢到这里来喝两杯,现在正值武学院书面考核期间,不少走后门的学生也时常跑过来掺一脚。老麦柯随手磕了磕烟灰:“刚才有人在这里哭的稀里哗啦,老头子我一点好情绪全被哭跑了,哪还有心情做生意!”
“看样子我得赔偿今晚的损失……”索洛斯也在老店主身边坐下,顺手拿那叠论文当了垫子。他把左手的袖子放下来重新打了个结,老麦柯哼了一声:
“跟个残废一样,真碍眼。”
武导师失笑:“那可抱歉了,我本来就是残废。”
“胡说!”老麦柯一瞪眼珠子,胡子翘了起来:“你明明是有左胳膊的!”
“……”
安曼一直从自己的店铺里悄悄关注着事情发展。法学院的腐蝶磷粉事件他不担心,因为他这里的违禁物品都是通过【正当手段】售出,这个【正当手段】与王国法律无关,一切都看黑市之王凯乐?马斯特的意愿,最终后果只由马斯特单方面承担。一旦出事这个老奸巨猾的奸商自然会找人当替罪羊,这个替罪羊可能是街头的流浪汉,可能是无足轻重的小官吏,也可能是今年刚从边远地区来到王城的学院新生。
然而事情搞砸之后,凯乐?马斯特明显没有妥善收尾。那个一脸慌张的实习法师在附近一路打听【刺客花园】,安曼心中一沉,让心腹【战隼】悄悄将米切尔引来并指点他索洛斯在哪里。从花窗中看到实习法师走进酒馆,安曼命战隼看好外面的情况,自己走进二楼的内室,在一片黑暗中熟络地挪开落满灰尘的书架。
书架后的墙角上镶嵌着金属藤蔓的花纹,刺客花园这一圈房屋在它得到这个名称之前就被统一整修过,这些金属藤蔓就是那时嵌上的。古朴的铜色藤蔓精致优雅,似乎是改自精灵的传统纹样。不过这些藤蔓并非纯粹的装饰品,安曼取出一只耳塞状的物品戴上,将另一端连上藤蔓的某条分支。
无数细微的杂音在他耳中放大,安曼仔细分辨着每个杂音的来源,锁定其中某个后默念出一条咒语,其他的杂音慢慢低沉归于沉寂,只剩下他锁定的那个声音。
“索洛斯先生,我的朋友被法学院陷害了,你要帮我啊……”
一阵抽泣声,伴随着纸张被揉起的轻响,武导师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擦擦你的脸,怎么个情况?”
……
“……穷不代表我们可以任人欺辱……”
听到这里安曼知道重要的事情已经讲述完,索洛斯没将那实习法师留下,这让安曼松了口气。他挪回书架离开内室,实习法师也走出了酒馆的门。
“要不要我去【送】他一程?”战隼看着米切尔拐出刺客花园,平时安曼总是让他密切监视每个进出这里的陌生人,根据他们在刺客花园的表现有时还需要查明身份。
“让【花羽】把他远远引开,”安曼盯着窗外,细长的眉毛挑了起来:“然后你去通知安插在马斯特那里的兄弟多加注意,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估计想把咱们当肥羊来啃。”他交代完这些下楼走出店铺,恰到好处的打破了索洛斯与老麦柯之间的沉默。
安曼喜欢卖弄风情,他在许多人眼中都是风情万种的绝色女子,只是索洛斯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木头。在安曼眼中索洛斯也是块木头,偶尔安曼会给老麦柯送上一壶自沏的花茶,那袅袅的茶香加上眼波流转能倾倒当时酒馆里所有的客人,唯独索洛斯不为所动。
对于安曼索洛斯有三不:不进他的店门,不吃他的东西,不接受他任何邀请。安曼毫不在意,心情好的时候他会耐心的花一下午时间极尽所能挑逗武导师,尽管从来没什么结果依旧乐此不疲。
老麦柯和其他的店主最喜欢在这时候看热闹,不知多少人向药师安曼表达过钦慕之情,他们的下场和安曼在索洛斯那儿得到的下场一样。窥伺安曼美色的人数不胜数,可是没有谁敢轻举妄动。传言说在【女药师】面前不苟言笑的武导师其实对她很看重,纠缠她的家伙们总会在不久后鼻青脸肿地躺在街上等人来抬走。谁干的?这还用说么——附近都是武学院的势力范围。索洛斯也不解释,依旧对安曼贯彻三不原则。人他的确没有打,这点战隼最清楚。
“老家伙,帅哥,真是个不错的傍晚。”
安曼紧贴着索洛斯坐下,武导师不留面子的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等等……”安曼拽住了武导师的左衣袖:“刚才似乎来了个生客。”
看看安曼微笑的表情,索洛斯干脆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安曼,你知不知道腐蝶磷粉的进货渠道?”
老麦柯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捡起营业牌走进酒馆关上门,安曼指了指酒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是到我那里去还是在老家伙这里?”武导师毫不犹豫地迈进酒馆。
“打烊了打烊了!你俩全都给我出去!”老麦柯一边说着赶人的话一边端来两杯酒。安曼接过酒杯自顾自地走向二楼索洛斯的常座,武导师随后跟上。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拒绝安曼的邀请,在他俩到达二楼之前,墙壁上的金属藤蔓极其轻微的移动了一下,连接整个刺客花园的窃听暗道在老麦柯的酒馆处断开。
武导师右手有规律地轻敲桌面,眉头紧锁:“看来,是我给大家惹来了麻烦。”
“不见得。”安曼收起满脸的风情,从窗口俯瞰刺客花园。太阳在慢慢下沉,花园正中的塔楼里传出五下悠扬的钟声。
“他们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只是被利用了。这年头,想要维持自己的一点小势力真的好难啊!”这句话里带着的无奈与疲惫随着安曼的语气被表露无遗,索洛斯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对不起,要我帮忙吗?”
安曼笑了:“难道你想把武学院也拉进来?要道歉的话,以后的一个月里每天陪我喝一杯,这样就够了。”
索洛斯点了点头。几年前担任武学院导师之后他一直是刺客花园的常客,他很喜欢这里那种神秘又安详的气氛。武学院被誉为净土,在他眼中刺客花园也是一块净土。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很深的身份背景,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这样,仅凭单纯的几个商人根本无力在凯乐?马斯特一手操控的市场上站稳脚步。
马斯特号称他的黑市里只有买不起的东西、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事实上没有刺客花园他绝对不敢嚣张至此,相当一部分马斯特也弄不到的物品刺客花园却有门路。作为黑市中的黑市,刺客花园可以不看马斯特的眼色自己制定价格垄断货源,甚至抛低货价打压黑市暴利。但是面子不能不卖,毕竟马斯特财势双全,刺客花园也少不了为马斯特奔走几回。比如那琉,安曼看在马斯特的份上才冒险提供出高禁药品。现在那琉出了事,马斯特不仅没有妥善处理好,反而让那个实习法师大摇大摆的找到了刺客花园……
凯乐?马斯特真的再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市场中存在这么一个特殊之处,终于要下手将它吞掉,为此不惜牵动法学院吗?安曼不能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事情已经经由那个实习法师和索洛斯牵扯到刺客花园里,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一份迅速反击的计划迅速在安曼心中成形,而那琉事件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圣十一月并没想到因为法学院导师一时疏忽,米切尔的出逃竟然引发了日后王国黑市格局的剧变,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