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柯贝斯一役以大胜告终,斯考尔德雷克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将音柯贝斯堡的前缘阵线以及艾斯雷纳斯边境防卫的滴水不漏,单单忽略了海卫。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若是没有海底火山的爆发,突袭队和安吉利斯的海军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渡海,更不用说以艾斯雷纳斯海军甚至无法作出反应的速度越过他们的海军防卫圈。所以安娜尤斯卡有了这样一种想法:
或许是凯萨琳觉得斯考尔德雷克太过美丽,不忍看他在世间生老病死才将他以这种方式召回……
当然,这只是她在得知突袭真相后对自己的安慰罢了。不用荆棘开口说出那些早已精心编排好的说辞,这位外表柔弱的女性领主主动提出要亲往王城面见托勒瑞斯四世表示谢意。船只渡过星尘海,沿着凯萨琳的宽恕一路直接驶往王城。
伴在她身边、身穿华丽军装的女军官圣?荆棘时刻都那么优雅自如,这个拥有迷人眼睛的女子蜜色双瞳里闪动的全是虚情假意与阴谋诡计,精心策划出斯考尔德雷克的死亡之路。一身豪华冬装长裙却剑不离手的劣等精灵爱兰华德?李文斯顿面无表情,沉默着时刻不离两人左右,手中的那把剑很可能就是送斯考尔德雷克上路的凶器。荆棘有强大军队、爱兰华德有过人身手,这两个刽子手安然而无所畏惧,身单力薄远离家乡的安娜尤斯卡只有微笑,在微笑的面具下用满心仇恨支撑自己。她频频从舷窗中向前眺望,船只深入内陆,最后一行人在封锁的内陆港口换乘轻便小舟驶入凯萨琳宽恕的源头,凯萨琳之泪庄园。
我来了……安娜尤斯卡紧捏手上的艾斯雷纳斯徽记戒指,微笑着向托勒瑞斯王国的都城致意。在她眼中那不过是一座披着繁华外表的废墟,埋葬理想与爱情的坟墓。
几乎所有的行动成员都在安吉利斯境内领取报酬后就离开了。他们中一多半涉及暗杀这个行业,王上的封赏虽然是无上荣耀,但是很有可能因此暴露身份引起贵族中的雇者与仇家注意,轻则丢掉饭碗、重则失去性命。少数是光明骑士或游侠在知道【海流】便是红省领主、真知骑士爱兰华德后也纷纷拒绝了王城的邀请。虽然这是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不过爱兰华德在与斯考尔德雷克的对峙中几乎殉职、救出尤斯卡领主的【寒流】为拉斯格特心腹、主攻方又是安吉利斯领主荆棘女士,所有的风头几乎都被他们占尽。自己再不识趣的跟到王城去抢功,不仅得不到额外封赏,还很可能会引起这些贵族的反感——反正属于自己的功名已随合约订立在案,不如带着丰厚的报酬提早散去,只有几个领主身边的心腹跟往王城,其中包括菲兹。
三位女领主被分别安排在行宫中稍作休憩,爱兰华德每次到王城都被安排在银之行宫,这次却被带向紫罗兰行宫。她自【方糖】事件后就将银之行宫视为危险之处,本来还在考虑怎么找个理由换所行宫居住,现在竟然不用她开口,于是不经意地问了一下管家。紫罗兰管家回答她银之行宫的管家前几日家乡有事请假还未归来,所以行宫暂时不开放。爱兰华德心中一动,继续装作不在意的询问那位管家家乡是哪里,得到了一个在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安吉利斯雷卡亚。
爱兰华德差点笑出声来。这几日她想过从行动人员的名单中查询那个放翻菲兹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神秘人物,最终只是想想罢了。名单被拉斯格特严密管理,她自知没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手中。当然也不能开口去要,这举动不仅暴露了自己的怀疑也违反了大家签下的那份合约,尽管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时候没几个人会去管什么职业道德。
没想到这件毫无头绪的事情不用拜托【隐匿者】的情报网查询,自己就跳到了她面前。爱兰华德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侍从面前露出冷笑,脸部僵硬无比的抽搐着,菲兹奇怪的扯扯她的袖子:“殿下?脑震荡了么?”
爱兰华德忍不住回头给了他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菲兹心里打了个寒颤:完了,爱伦摔傻了……
侍从退下后米利特和三千星辉竟然出现在大厅里,菲兹伸开双手想要拥抱牧师,爱兰华德抢先一把把他甩到一边紧紧地抱住了米利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激动,只觉得米利特在身边一切都变得安心起来。菲兹冲被晾在一边的三千星辉笑了笑:“星辉殿下,要不咱俩抱抱吧?”
三千星辉赶紧转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米利特在爱兰华德的热情拥抱下感到肋骨几乎要断掉,出气多进气少。幸亏爱兰华德发觉米利特软了下去,连忙松开他让他缓了口气。米利特惊悚地打量着一身豪华冬装长裙的爱兰华德,从她的神色和举动中猜出了捷报的真相下一定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事情不顺利?”他小心地问,爱兰华德叹了口气,点点头:“这次我真的差点没命回来。详情等下再说,别急……”想要布置静音结界的米利特被她按下。
“先容我稍微休息一下,下午得在陵墓接受王上召见。”她粗暴地扯掉自己的毛皮披肩:“安吉利斯和艾斯雷纳斯的军服老子是不会穿的,一路上只好穿着这件女装,快连路都不会走了,给我把红城军礼服备好送到浴室去!……对了,你俩怎么会来的?”
“担心你们。”米利特露出关切的微笑,三千星辉晃了晃手上的结婚戒指:“米利特都来了,我这挂名的家伙不来实在说不过去。
爱兰华德泡在带着香气的热水里舒展身体,之前的对米利特那些抵制和隔阂因他刚才那关切的一笑,好像随着热气从身体中蒸发出来全部消失不见。不管怎样他还是关心她的,无论是出于友情还是责任这份关心始终不变,她又何必太过贪心、处处苛求呢?米利特毕竟是她不能缺少的伙伴、属下,或者是引导者。
三千星辉来得也很是时候。爱兰华德起身披上浴袍,看了看自己毫无受伤痕迹的手臂,她得好好质问一下那个以赛亚到底是什么来头,在她身上种下蜘蛛到底是何用意。这次侥幸被体内的花冠蜘蛛救下,可是这不代表体内的这些玩意儿无害。一想到自己体内可能还有不计其数的蜘蛛她忍不住全身发抖,快步走进更衣室。一名女子托着更换用的红城军礼服在更衣室中等她,透过缭绕在眼前的雾气,她竟然把那女子认成了芙蕾艾儿。
“艾儿?”爱兰华德眨眨眼晴,的确是她。芙蕾艾儿笑着把衣服递给过来,很自然地拿起毛巾帮她擦头发,一边擦一边取出一只漂亮的小瓶子:“爱伦,这是克瑞斯特尔特制的护发香膏,要不要?”
爱兰华德接过瓶子打开,经常飘荡在芙蕾艾儿发梢的熟悉香味钻进她的鼻子,让她一时之间无比恍惚,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霎那之间她明白过来:“那琉。”
【芙蕾艾儿】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那琉再也不存在了。”
红云雷卡亚的军礼服总体设计并不华丽,既没有过多的装饰也没有太出挑的颜色。可装卸的皮质宽袖和竖领使这身礼服一改死板的基调,而皮质上的黑色亮漆带来了时尚与庄严的巧妙结合。经过克瑞斯特尔改进后,添加在开襟和下摆上的银色藤蔓纹理又为它增添了一分高贵典雅,这使得它被穿着在任何场所都很适合。克瑞斯特尔是不穿这身礼服,他觉得这身礼服太朴素,不符合他高贵优雅的气质。爱兰华德倒是非常满意,向来都喜欢和士兵们穿的一样,顶多不按规定扎起长发。
她扫了一眼放徽章的盒子,选了一枚配有翅膀的烫金红眼睛胸章。对于胸前挂满徽章的做法爱兰华德很不赞同,可是规定便是如此,她的主要头衔有三个:红省领主、真知骑士和红省总军团长,正式场合上她再不乐意也必须将代表这三种身份的徽章佩戴在胸前。黑金色泽的简易单翼是轻骑兵的标志、占红云苔地红城护卫军的军种,用它来代替总军团长的身份也说得过去。真知骑士的徽记和红省徽记一样,镀在上面的红金与下方的王冠挂坠使它与普通徽记区分开来。三种身份被这一枚胸章简易地融合在一起,米利特看着她胸前仅有的这枚胸章皱了下眉头:
“这样不太好吧?虽然地点是在王城陵墓的记忆回廊,但我想收到邀请的参加者都会盛装前往,你这样会不会太朴素了一些。”
“我一再强调做人要低调……像我这么低调的人都被人盯上差点送命,唉,真是没天理。”爱兰华德看看那琉假扮的艾儿,问米利特:“她知道多少?”
“先生安排【艾儿】和我们回红城,她知道的跟菲兹一样多。”
“那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吧,不知道这次会得到什么奖励……”爱兰华德拨弄着半干的头发,米利特顺手替她整了整领巾:“不如给点钱。我来之前刚把雇佣军的补给分配出去,今年才刚开头就差点出了赤字。可这些兵又不能不养……”
耳边听着米利特的抱怨,爱兰华德忍不住又多看了这个假艾儿几眼,她和不知为何拒绝与爱兰华德同往的三千星辉正在闲谈,两人上次见面时的尴尬已经消除了,看样子攀谈得很愉快。那琉微微笑着的姿态和芙蕾艾儿相似至极。天下间要想找到两个如此相似的人非常不容易,更难得的是她竟然和芙蕾艾儿一样漂亮,现在连说话的语气动作也学得惟妙惟肖,刚才爱兰华德竟然差点没能认出来。她怎么做到这样、为什么愿意这样做,既然是十一月安排的爱兰华德就懒得再操心。她叮嘱米利特想办法打听一下银之行宫管家的详细行踪,然后带着菲兹前往王城陵墓。
托勒瑞斯四世还没到,荆棘据说和王上在一起商讨什么,等下会和他一起过来。安娜尤斯卡脸上依旧挂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沉默地独自站在一边。拉斯格特和卡因跟在尤斯卡不远处,看到爱兰华德到来后拉斯格特朝卡因低语几句就凑了过来。
“爱伦!”他亲昵的喊爱兰华德,菲兹插到他和爱兰华德中间:“我们殿下的昵称是你能叫的吗?”
“喔!爱兰华德殿下!”拉斯格特一拍脑袋,用极其夸张的动作单膝下跪行了个标准骑士礼,然后把手伸到爱兰华德面前。爱兰华德犹豫了一下,碍于有若干贵族在只好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拉斯格特轻轻一吻后起身刚想说什么,卡因绕到他面前样子很困扰的打了个手势,爱兰华德和菲兹学习过各领地军队的手语,这手势以安吉利斯军中的含义来解释就是【麻烦来了】。
什么麻烦呢?他俩顺着拉斯格特无奈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红发红裙像冬季之火一样耀眼妖艳的雅夏小姐。这位出身没落贵族阿卡那家的小姐以轻歌善舞闻名于贵族之中,身份高贵的追求者大有人在,但她对身边伴侣挑剔得很,轻易不对人表好感露,素有【燃烧的冰块】之称。雅夏出身不好依旧能进入王族上层社交圈仰仗的是她姐姐纱伦?阿卡那的影响力——托勒瑞斯四世唯一公开承认的情人。
拉斯格特放下爱兰华德的手,道了声歉便匆匆朝雅夏走去。菲兹不满的向爱兰华德吐酸水:“这是什么麻烦啊?送给我我还求之不得呢……啊啊!啊啊啊!”
雅夏亲昵地戳了一下拉斯格特,然后无比自然的挽起了他的胳膊。爱兰华德看菲兹目瞪口呆的样子,麻利地把他左手手套拽下来,然后把自己的塞到他手里。
“这妞儿明明是打定主意学她姐姐一举麻雀变凤凰的,为了权位冷面冷心,按理说拉斯格特这小子达不到她的要求啊,凭什么他……”菲兹咕哝到一半,察觉到爱兰华德的动作,茫然地看看左手:“我正在为失足少女唏嘘不已,你脱我手套做什么?”
“你也不怕背后说人被别人听到……”爱兰华德戴上菲兹的手套,用下巴一点拉斯格特:“那家伙亲过的手套我才不戴!”
“凭什么就该我戴?”菲兹差点把手套丢出去,托勒瑞斯四世的马车到了陵墓门口,为了仪表他只得绝望地戴上了那只拉斯格特吻过的手套。
寒风刀刃一样卷过记忆回廊,满廊的水晶叮咚作响。不知为何爱兰华德总觉得安娜尤斯卡那完美的微笑比寒风更冷,她微笑着对每个人行礼,温文尔雅地回答每个人的问题,完美到就像一个上好发条的机器。
错觉吧,自己是傀儡,所以看谁都像身不由己。
突然人们起了一阵轰动,一首爱兰华德不久前刚听过的歌曲被熟悉的声音清冷唱出,悲哀而又婉转,她愣了一下看向托勒瑞斯四世身边,果然,高歌清唱的女子是三代歌玲。她没有随歌起舞,只是边唱边极其缓慢的走过记忆回廊。人们倾慕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她身上,爱兰华德也不例外。歌玲越过第二段的杀伐征戮干戈之音直接跳到了挽歌的第三段,音调扶摇直上两个八度,用极其华美又虚幻的高音唱出本该低沉惆怅的语句:
“谁还记得多年以前是怎样的开始?
那时他们还在这里。
曾发誓永不疲倦地如阳光般跳耀,
可还是累了;
曾梦想永不放弃地如流水般喧闹,
可还是倦了。
是谁在分配天平的筹码,
左手荣耀、右手回忆;
没有路口的地方我们渐行渐远,
左边沼泽、右边荆棘……”
这是描写王国内部无谓争斗的篇章,爱兰华德一惊,不由自主地用眼角瞟向托勒瑞斯四世,他的眼神正丝毫不离的追随着歌玲。她悄悄扫视人群,发现人们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一反常规将哀歌唱成华彩的歌玲身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歌玲再次跳唱,略过过内战篇章的后部用收放自如的高音完美地接上了挽歌励志的终章:
“看着时光悄悄溜走,
那么随它一起离开,
谁愿意?
背着寂寞悄悄守候,
那么随它一起留下,
谁愿意?
若放不下回忆请选择选择,
若扛得起希望请放弃放弃。
谁能猜想多年以后是怎样的继续?
那时我还在这里……”
爱兰华德沉醉于歌玲的歌声中,想到了拉斯格特将歌玲视为信仰,愿以生命换她一曲挽歌的感叹。这时在记忆回廊亲耳倾听着歌玲的高歌,亲身体会着风铃飞舞的萧瑟,拉斯格特那一番话也因此变得真实起来。她无意的朝拉斯格特看了一眼,竟然对上了他的目光。
这家伙不看歌玲看我做什么?
为了证明拉斯格特真的是在看自己,爱兰华德又看了他一眼,结果还是和他四目相对。拉斯格特身边的雅夏视线紧随歌玲,他则大大方方地盯着爱兰华德,在爱兰华德看来他的目光中满是嚣张和挑衅,于是不可思议兼不甘示弱的直视拉斯格特回瞪了过去,直到侍卫官请三位领主上前的时候拉斯格特才收回视线。
托勒瑞斯王国的三位女领主一起站在托勒瑞斯前面,荆棘与爱兰华德行了军礼,安娜尤斯卡优雅的提起裙裾行了屈膝礼。爱兰华德因刚才拉斯格特的大胆无力举动猜测心不在焉,脸色越来越沉。猛然她听到王上好像在叫自己,连忙收回遐想上前一步:“属下在!”
“爱伦卿,这次你为了王国差点献身,我真不知道该奖赏你什么好。来,你自己说。”托勒瑞斯四世笑眯眯的看着爱兰华德,米利特的抱怨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一时没回过神来脱口而出:
“那就请陛下适当增添一下红省的雇佣军补助吧。”
话一出口,无数目光刷的一下对准了她,荆棘更是转过蜜色美目若有所思地望着爱兰华德,爱兰华德成了继歌玲之后新的焦点,顿时在寒风中沁出一层冷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完了!她像雕像一样石化在当场:我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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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彩(Cadenza),意大利正歌剧中咏叹调末尾处由独唱者即兴发挥的段落。请不要介意为什么这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了。
另:请不要深究礼仪问题……(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