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高山封锁了荒芜的雷尔铎高原,来自北方的悲哀侵蚀着人们的心和眼。黄沙已经湮没了当初留在这里的理由,在这片高原上挣扎的雷尔铎人在漫天风沙中目送着年轻的子女远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尽管大家都知道山脉之后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离去的只有少数年轻人,更多的人选择捍卫这片土地上除土黄的天地外仅有的色彩。
204年春,或许是春天。这个被四季遗忘的地方终于遭遇了史上最狂暴的洗礼:人们赖以生存的水井被沙丘吞填、用心血造就的林木被白炽的酷日点燃,残余灰烬深深埋进支离崩析的大地裂痕中。伊西尔沙漠短短月余便吞噬了近三分之一的雷尔铎高原,整个高原地区在没有云雨的凄厉风暴中苟延残喘。守卫这片土地的高原人用血肉之躯誓死与沙漠抗争,但沙漠中饥渴凶残的猛兽击溃了他们最后的防线。
洛尔维亚经重重跋涉运输而来的物资没有多少能够送到高原人手中。伊西尔密林中几乎没有一条便于运输的道路,伐木开路为时已晚。绕路凯萨琳米亚经过呼啸峡谷相对方便,必经之路、有【死地】之称的悲哀之地却时刻对胆敢踏入变异领域的一切生物虎视眈眈。
“能走的就走吧、不愿走的就留下,我们给雷尔铎族的家园陪葬。”雷尔铎族长叹了口气。她的嘴唇皮肤已经干裂,身上多处被烈日灼伤,躲在岩山背面的高原人望着遮挡天地、唯独略过骄阳的尘暴无人动身——要走的早已离开,剩下的人没有补给、如今就是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当时还有意识的雷尔铎人大概这辈子不会忘记,绝望的族长扭头看到穿越尘暴的沙鹰们俯冲而下时难以置信的样子,因为当时她的心情就是所有人的心情:沙鹰群的下方一队满载的马车自尘暴中缓缓现身,来人均身着厚实布袍、头戴长巾口罩与风镜,胯下所乘与车前所套均为魔灵族以性格暴躁的独角兽与骏马杂交而成的角兽。这种马虽然身兼独角兽特有的爆发力与普通马的持久耐力、性子却跟独角兽一般暴躁难训并且极难育出,连军队都很少采用。
在高原人嘶哑的欢呼声中,一个瘦削的身影自为首的马车一跃而下,摘下头上的防护衣物并亮出托勒瑞斯徽记:“我们是从王城赶来支援的。你们的族长是哪位?”
这个瘦削的年轻男子脸与发都饱经沙漠爱抚,眼神坚定而自信。他带来的几十车物资只有少量粮食与水,其余的都是植物幼苗。雷尔铎族长本来欣喜若狂,查看过物资后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下来,强压下失望的心情将带有托勒瑞斯徽记的男子拉到一边低语:
“大人,我们很感激您能在这危急时刻不畏风沙赶到这里,但您怎么……”她看了看被湿布包裹根部的不知名灌木幼苗:“您看现在的高原,这些根本没法种植啊!”
男子望了她一眼:“您是否彻底绝望?”
“刚才的确是,但现在只要有一口水在我就绝不放弃。”她绝不会让别人看低雷尔铎人,即使此后在他们的墓碑上会刻上诸如【固执、不知变通】之类的评论。
“族长大人,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我之所以能快速到达是因为我直接取道【死地】悲哀之地,这些幼苗全都是变异的灌木幼苗,有不可想象的顽强生命力。我所携带的大部分水都在途中用于培育这些幼苗,所剩下的连自己走出这里都是问题。您是希望死在这里还是和我放手一搏?”
族长身子一颤,连忙退后几步远离身边马车:“变异幼苗?天啊!你到底是来救我们还是来毁我们……变异生物可能会把死地的气息传播到这里!”
男子低头在衣袋内摸索,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目瞪口呆的族长:“马上死,还是以后可能死,您冷静一下再做回答吧。”转身走到马车边开始帮忙整理。雷尔铎族长打开小盒子,一股久违的凉爽缓缓升起,是一小块冰。她将这一小块冰小心翼翼地举到嘴边却迟迟不肯吃掉,直到它完全融化。
有多久没看到冰了……往年的夏日虽然酷热难当,高原人还是可以通过早晚温差极大的变化、用简单的魔法造出冰来纳凉。在一丝多余魔力、一滴多余水分都没有的如今,那种透彻的凉爽唤起了她对四季的眷恋。高原的上四季并不明显,但那些播种的期望、耕种的艰辛、收获的庆祝,种种回忆都浮现出来历历在目。
男子正在马车边跟另一名全身掩得密不透风的法师低声交谈,雷尔铎族长走上前去将盒子还给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我是三千星辉,这位是以赛亚,他会教给你们怎样种植这种幼苗。”他微笑着介绍自己与同伴:“至于针对沙漠猛兽的防卫工作……亚利沙!”车队中一位男子应声而到。
“我保证他和我的人完全可以胜任。”三千星辉迎着风沙指向苍茫的沙漠:“这片沙漠吞噬了太多梦想与无谓的艰辛,从今天起,我要它一点一滴地还给你们!”
204年秋,伊西尔沙漠被一道迅速长成、坚韧耐旱的防护林阻住了侵蚀的脚步。同年冬一座岩石城堡在这奇迹般长成的防护林前拔地而起,城堡最高处一盏能够穿透风沙的信号灯日夜不熄,如同辰星般监视着伊西尔沙漠、给前往沙漠的人们指引着方向。在防护林的庇护下,雷尔铎人于远离沙漠的高原另一端挖掘到稳定的水源,重新种植起树木与农作物,绿色再次从这片干裂破碎的大地上延展开来。
自此高原重生,雷尔铎人心甘情愿地将高原改为洛尔方斯高原,沙漠边缘的城堡被人们叫做星城,同它的主人三千星辉一起被称为沙漠之星。
菲兹掀开马车窗帘看着越来越矮小的植被和愈加荒凉的地表,他们明显已过了城镇和林区,现在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往沙漠里钻。他翻开地图查找星城的位置,不可思议地问三千星辉:
“你是不是脑子进沙?把城堡搞这么远,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私下里藏着什么秘密吗?”
一直闭目养神的米利特睁开眼睛,表示对此也有疑问并很感兴趣,三千星辉看了看靠着菲兹沉睡的爱兰华德开始轻声解释:
“我任洛尔方斯领主的那一年大型尘暴带着沙漠向高原移动,当年气候恰逢多年不遇的干旱,高原上的现有植被不足以阻挡沙漠侵蚀,整个高原差点被毁掉。为了最快阻止沙漠的蔓延我在目前星城的位置用变异植物构筑了一道防护林。”
“变异植物?”米利特与菲兹同时出声,牧师出于真心的讶异才发出这声惊呼,菲兹则是根本不晓得变异植物是什么东西、茫然询问。
三千星辉笑容中带上了了些许的骄傲与自豪:“当年在死地之外种植变异植物基本是天方夜谭,但是我做到了。雷尔铎人的族长当时为了生存勉强同意,事后还是对这道变异防护林相当抵触。于是我与高原人约定由我留在这里监视沙漠与变异植物的扩展,他们则远离此地、在星城方面的帮助下修复高原。”
“不过你也够奸诈的。我看刚才路过的城镇无论规模还是绿化都发展的挺好,你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向王城方面伸手索要救济金?”菲兹向三千星辉一竖大拇指:“星辉殿下,生财有道!”
三千星辉沉默不语,倒是米利特开口帮起了他:
“头脑简单就别在这里给我们丢人现眼。矿的收入能正大光明拿出来用吗?一个学者能有多少家底?不问王城要救济金难道你给!”他向三千星辉投去表示理解的目光:“沙漠这个地方投多少钱都是无底洞,殿下,这几年还真难为你了。”三千星辉感激地对他一笑,菲兹很想跳起来指责米利特胳膊肘朝外拐,低头看看靠在他身上昏睡的爱兰华德,忍了下来。
终极治愈术只从表面上愈合了爱兰华德的伤口、她的身体基本处于高烧虚脱状态,刚才全凭意志支撑才勉强没在人前晕倒。勉强使出还未掌握的终极治愈术极其严重地损耗了米利特的精神力,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事,其实身体状况比爱兰华德也好不了多少。
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连累了兄弟,尽管爱兰华德和米利特都没说什么,菲兹依旧懊悔难耐。若不是因为自己好色,莉莉安娜不会把茜尔娜推荐给他,他也不会阴差阳错地把荆棘错认为茜尔娜、最后导致自己无法行动。就算他不认识荆棘,克瑞斯特尔受封时荆棘就站在维罗妮卡对面,他却根本没有注意、连看都没看一眼。
在内疚自责的煎熬下菲兹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丢失了一块,高原的风穿过身体发出空洞的呼号。他觉得红省根本没必要招惹安吉利斯雷卡亚,何况他对荆棘的印象不是一般好。或许该找个机会跟爱兰华德和米利特好好谈谈。
“不能这样沮丧……”他努力地做着自我安慰:“下次我会弥补的!”
难得菲兹自我反省,可惜人的本性难移,没用几小时他就把自己的愧疚和决心全忘得一干二净。
“混蛋!你小子又耍我!”
靠在菲兹身上昏睡的爱兰华德猛然一声大叫并跳起来死死抓住菲兹,引起马车车厢一阵摇晃,菲兹连忙和米利特一起把她按回座位上:“醒醒啊!爱伦!”
荒原精灵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看周围又看看手上的戒指,长出了一口气继续睡去。
“又做噩梦了,那天明明是她耍了拉斯格特,到底出了什么事!”菲兹看向三千星辉与米利特,爱兰华德带伤逃回时光之殿时只有他俩在场。米利特早把他和三千星辉同时使用治愈术掩人耳目、随后在那琉?雷尔铎帮助下从窗户爬回三楼的事情告诉了他,后来三千星辉又补充了荆棘和拉斯格特带人闯进来后发生的一切,菲兹还是觉得他们有事瞒着他。
三千星辉和米利特并没向菲兹隐瞒什么,他们也很疑惑。这几天爱兰华德频频从梦中惊醒,一开始大家都被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吓了个够呛,她对此闭口不谈,一句话也不做解释。
看着爱兰华德手上的徽记戒指,牧师若有所思。那夜他施展完治愈术后带走了爱兰华德破损的带血内衣和所佩饰品,其中就包括这个他既没准备也没见过的戒指,上面刻的竟然是暗精灵雅榭尔族的标记。事后荆棘与拉斯格特封锁了这件事的相关消息,爱兰华德自己又不肯说,清醒的时候常常对着戒指出神。
保留隐私是她的权利,只希望她能分得清轻重、别让这些隐私误了大事……米利特叹了口气,把刚才爱兰华德掀掉的毯子重新盖好。
路旁的泥土越来越少、渐渐被沙砾完全代替。在高原上颠簸了一天半后,一行人终于看到了看到朦胧风沙中星城的信号灯。亚利沙早已带人远远迎来,向扶着爱兰华德迈出马车的三千星辉施以一礼:
“殿下,您回来了。欢迎爱兰华德殿下光临星城,以赛亚大人正在藏书室等候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