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宁静萧瑟的墓园密密包裹在白色的浓雾之中。林非和徐默沿着长长的小路,一排排仔细查看着墓碑。好似穿越着孤单寂寞的整个人生,终于,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林非的视线,她猛然停住脚步。
康萧月。
怔怔盯住白色瓷碑顶端的照片,少年时的岁月像海潮般倾覆过来,照片中,一个短发少女和她对视,微笑着,一动不动地微笑。漫长的时光如水般流淌而过,少女还维持着年轻时候的样子,永远活在十八岁。
徐默将白色花束插到墓碑旁的水泥花瓶里,温柔地搂住林非的肩膀。
日光斜斜地穿过云层,白雾很快消失了,站到墓碑前,欢快的、沉重的记忆如洪流般涌动出来,暴露在晨光之下,宛如残骸。过了很久很久,林非才轻轻开口:“小月,我来看你了。”
“康萧月你好,我叫徐默,是林非的丈夫。”徐默突然一本正经地做了自我介绍,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很抱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陪在我身边,所以你要有耐心,继续等,等到我们都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我们会再一起来见你。”
说完那些话,徐默就不再开口,又将林非搂进怀里,一切重新归于宁静。
最后,打破沉寂的是一条范理发来的短信。
在短信里,只有短短一句话,他通知林非尽早到法医中心报到,开始工作。
拿着手机,林非考虑一会,回复了一行字。
“你同意了?”徐默盯着她问。
林非摇摇头。“我回复说,我想度完蜜月,再考虑上班。”
话音未落,范理很快就回复了短信,林非看完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范头说什么?”徐默又问。
“范头说,现在休婚假是自己的,没钱拿,上了班再休,可以光拿钱不干活,占公家的便宜。”
徐默也笑了。“要想占到公家的便宜可不容易,这是个好机会,你要把握住。”
林非扭头看看康萧月的墓碑,伸手挽住徐默的胳膊,又半仰着头望向他,徐默正凝望着林非,四目相对,安静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徐默说:“我们回家吧。”
已是初夏时分,遥远的火烧云在夕阳下格外耀眼。气温似乎升高的太早,热浪如海波翻滚起伏,只是举个昼夜的时间,夏季就正式来临了。吴云打开车里的空调,又过了好一会,风口吹出的白色冷风才让他勉强压抑住在身体里不住翻腾的燥涸。
再次见到杨奇,是在一个小时之前。法庭上,他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凝望着地面,一言不发,直到开庭结束。吴云至今无法接受,曾经亲如兄弟的那个人,忽然变成了冒名顶替的杀人恶魔。
吴云疲惫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车停靠在车道边。
灰色水泥小道上,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吴云,仰头望着面前那栋重新装修过的两层小楼。他头戴灰色棒球帽,穿着白色短袖T恤,浅蓝色牛仔裤,和吴云差不多的身高,身形稍显消瘦,但从那双精壮手臂上看起来,肤色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白皙。
“你好。”吴云下了车,快步走到男人背后,“请问有事嘛?”
男人慢慢转过身。
他和他,面对面,隔着两米。眼睛,耳朵,眉毛,淡薄的浅黄光晕好似流沙,不断下陷崩塌,将惯于镜中见到的自己掩埋在这座两层小楼之外。
“你好。”那人微笑着回应。
吴云却无法再开口。两人的再次会面,突如其来,让吴云毫无准备,除了震惊,他甚至不知道下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那人盯着吴云又问:“这是凌胜街77号吗?”
吴云迟疑一下,点点头。
“酒吧?”
吴云又点点头。
“我有个朋友,认识这里的老板,说酒吧正在招人,让我过来看看。”说着,那人递过来一张十厘米见方的黑色卡片。
吴云接过来,看到卡片上用银白色的签字笔写着两个字,林非。
“不好意思,老板暂时不在。”吴云终于平静下来,故意说。
那个人扁扁嘴。“真是不凑巧。那怎么办呢?”
“招人的事,目前由我负责。”说着,吴云伸出手去,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我是酒吧的领班,叫吴云。”
“我叫范子轩。”
两只手掌紧紧相握。
从口袋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缓缓拧动。
深棕色的木质大门开启,厚重的黑暗迎面而来。
吴云做出邀请的姿势。
“欢迎来到地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