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只有吴强、施南城、徐亮和范理四个人围桌端坐。浅白的烟雾中,每个人的脸都有些模糊不清。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吴强环视一周,严肃地说:“现在检察院已经决定起诉了,案子也算告一个段落。首先,我要自我检讨。在林斯儒自杀之后,经侦查了半年多的线索立刻就断了,当时我怀疑内部出了问题,就让徐默利用他和麦子琪的私人关系,私下调查。没想到,让徐默受了那么重的伤……”
“徐默是警察,因公受伤也是职责所在。”徐亮打断吴强,“徐默为了让林墨禅自首,刻意隐瞒发现的线索,这笔账我们我们不能这么就算了!”
“隐不隐瞒,你能拿出证据吗?徐亮,那只不过是你的推测。就算你是刑侦支队队长,也不能单凭推测,随便处分人。”范理微微一笑,“更何况,吴云的笔录里说得清清楚楚,徐默早就让他留心林墨禅的举动。那天晚上,吴云跟着林墨禅在金园街附近打了好几个转,所以才会无意中看到了出租车里的杨奇,也就是秦简。吴云刚通知了徐默,林墨禅就扭头回了地狱酒吧,吴云也就跟着回去了。从时间上推断,那时候徐默正偷偷保护着麦子琪呢。你总不能让徐默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吧。”
“徐默受了重伤,现在还在休假,其他的事等等再说。”吴强抛给徐亮一支烟,“还有两个人,大家商量商量应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徐亮冷冷地哼出一声,“方亚静,一定要受处分!”
“理由呢?”吴强不动声色地问。
“无视组织纪律,擅自行动!”徐亮马上回答,“让她转去做内勤!”
吴强看着施南城。“南哥,你觉得呢。”
“好不容易有个女刑警在一线,这要是一调离,别人会说我们有性别歧视的。”施南城探身取过范理面前的打火机,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烟。
“这是处分!不是调离!”徐亮用手指敲敲办公桌,“和性别歧视一点关系都没有!”
范理却笑了笑。“这次我同意徐亮的意见,就应该把方亚静调到内勤去。亚静在一线也工作了那么多年,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又看了徐亮一眼,“而且,她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考虑考虑个人家庭问题,生个孩子。”
生个孩子?吴强和施南城的视线都转向徐亮,不由得也笑了。望着三人满脸调侃,徐亮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才一脸正色地反驳:“我们现在谈的是工作!不是个人家庭问题!”
“那就举手表决吧。同意将方亚静同志工作岗位转到内勤的同志请举手。”稍稍收敛了笑意,吴强郑重其事地说。
只有徐亮一个人高举右手。
吴强点点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宣布,“方亚静同志在案件侦办过程中存在急于求成、冒然行动等问题,经过专案组讨论,决定由刑侦支队对其进行严肃认真的批评教育,帮助、督促其改正缺点。”无视徐亮的一脸无奈,他接着又说,“讨论完了方亚静的问题,你们再说说,林非应该怎么办。”
吴强的话虽然说的是“你们”,大家的视线一齐落到范理身上。
“林非啊,”范理的语气轻松,“她的聘任合同早已经到期了,局里到底打不打算和她续约,总要给个准信,我也好通知她。”
办公室里突然沉默了,大家似乎都在思考犹豫着。等了一会,范理幽幽地又开口说:“其实,我要是林非,我就不再做法医了。天天尸体打交道,天天加班,工资还那么少,只够养家糊口。她现在那么有钱,何必再自讨苦吃呢!你们觉得我说的对不对。”说着,他看了施南城一眼。
察觉到范理的目光,施南城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忽然笑了。“你说的没错。只不过,在座的大家,还有全国几百多万警务人员每天努力工作,出生入死,并不只是为了那一点点能养家糊口的工资。总有点别的东西,在支撑着我们。”
“你的意见呢。”盯着施南城,范理继续追问,“你觉得,她有资格做法医吗!”
“从工作上看,作为法医,她是合格的。至于其他方面,我不做评论。”施南城避重就轻地回答。
看得出来,范理对施南城的回答有些失望,吴强忙打圆场般的说,“既然林非在专业上没问题,如果法医中心真的缺人,就赶紧让她回来上班吧。”他又如释重负地叹口气,站起身,“现在案子结了,咱们这个成立了十几年的专案组,终于也功德圆满,可以解散了。最后一次会,就到这吧,散会!”说着,他突然笑了,“真是没想到,我们查了这么久,最后是三个女人抓住了秦简!”
“三个女人?”徐亮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可是莫离!方亚静!和林非!个个胆子大的吓人!一个就够我们头疼的了,这三个凑到一块,真的还不知道以后出什么事呢!”
范理拍拍徐亮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所以呀,徐亮,你和你弟弟可要把自己老婆看好了!”
施南城却无心和他们玩笑,径直出了会议室。其他三人盯着他默然离去的背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坐在办公桌前,施南城双手捧着个棕黄色的快递纸盒。纸盒上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施南城的姓名、地址、电话,寄件人一栏只有六个字,凌胜街77号。抽出右手边第一个抽屉,有个迷彩涂色的瑞士军刀静静困在最外侧的角落里。十厘米长的刀刃依然锋利如初,轻轻一划,胶带就自动一分为二。纸盒里只有两样东西,一个白色信封和一台老式的磁带随身听。
白色信封捏在手里薄薄的,是多年前的老旧款式,纸张也已经微微发黄。信封上的字迹纤细、整齐,收信人是林非,却没有写明寄信人。信封口已经被拆开,信封里只有一张叠成四方形的信纸,信纸上字迹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林非,
我唯二的好朋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你已经听到我最后的消息。
我写这封信给你,并不是想和你告别,而是想告诉你,真正害死我的人,是你,林非!
你也许会觉得奇怪,甚至觉得可笑,因为所有的人都会告诉你,我是自杀的,但你心里更清楚,我不是。
我别无选择的爱上了他,他是我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可是你抢走了他!不,你的所作所为比抢走他更可恶!
我无数次想起那个下午,我坐在他的床边,他和往常一样从书柜里找出一本书递给我。在我接到书的瞬间,他抱住我。我吓了一跳,本能反抗挣扎,可是他的力气真的很大,而且,还有那把刀……
最开始,我很害怕,可是慢慢的,慢慢的,我甚至开始有点高兴……
我觉得他是喜欢,才会那么对我。
如果不是每一次,他抱着我,都故意叫着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折磨我,后来我想通了,因为你就是这么折磨他的。
你拒绝他,还故意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做他的好朋友,做我的好朋友!你待在他身边,让他看着你,又得不到你!
所以他只能折磨我!
所以我承受的痛苦都是因为你!
所以这一切一切都是你的错!
我愿意做你的替身,就算他不爱我,我也愿意!
可是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满足!
就是因为你!
三天前,我们去学校填高考志愿,他只填了一所学校。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是哪所。对!就是你保送去医学院!我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和你在一起!很快,你们就能又在大学里重逢!朝夕相处!而我呢,我上不了大学!我只能待在这……
林非,你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吗?
你一定不知道。
我承受的痛苦,你统统都不知道!
嫉妒让我失去了理智,于是我骗他说,我怀孕了,我要告诉他的父母,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要和他结婚。
他当然不肯相信,可是我有办法让他相信。巷子口药店的老板娘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我花了五十块钱,从她那买到一根阳性的验孕棒。
看看验孕棒,他又看着我,又看看验孕棒,又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比仇恨更可怕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而且终于彻底失去了他。
后来他笑着对我说,两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好好商量商量,我知道,他在心里已经做了个决定。
我似乎应该害怕,但是我没有,我甚至有些期待。
孤独,比死亡更可怕,当一个人见到过光明,就不能再忍受黑暗。
他是我的光,如果失去了,我宁愿死……死在他手里……
林非,我的好朋友,我只求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把他带到我身边。
我在地狱等他。
林非,我也在地狱等你。
康萧月绝笔